叶罗丽：天机今天也在篡改命簿

今年的冬天冷得刺骨。

谢祁站在院子里，呵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细霜，他仰头望着那株红梅，枝桠上积雪沉沉，偏生那花却开得极盛，血色花瓣在苍白的天地间烧得灼眼，像谁失手打翻了一盏朱砂。

“阿祁——”母亲的声音从院外传来，谢祁回神，迈着小短腿跑到青石门槛边，棉鞋踩在雪上咯吱作响。

檐下的冰棱正在融化，一滴、两滴，在石板上凿出小小的凹坑。

黑色的轿车碾过积雪，缓缓停在门前，父亲先下了车，怀里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另一只手扶着车门，等母亲慢慢走出来。

“妈妈！”

谢小祁眼睛一亮，刚要扑过去，又猛地刹住脚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冻得通红的手，连忙在衣襟上蹭了蹭，才小心翼翼地牵住母亲的指尖，又飞快缩回来。

母亲笑了，她今天没穿白大褂，长发松松挽着，发间一支乌木簪，衬得眉目温婉。

她弯腰握住谢小祁冰凉的小手，轻声问：“阿祁在家怕不怕？”

“不怕！”

小孩挺起胸膛，声音脆生生的，“阿祁己经长大啦！”

父亲抱着襁褓走过来，浅咖色大衣被风吹得微微扬起，谢小祁踮脚去看那个皱巴巴的小团子——他的弟弟，舒言。

襁褓里的小婴儿睡得正熟，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的影，像只蜷缩的猫崽。

父亲低笑：“以后阿祁就是哥哥了。”

谢祁郑重地点了点头。

——三年后，冬末。

积雪消融，院角的红梅还没谢完，花坛里新长了一丛光秃秃的迎春，八岁的谢小祁坐在回廊下，膝上摊着一本画册，三岁的舒言趴在他腿边，咿咿呀呀地念着上面的字。

“哥哥，这个字怎么读？”

舒言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

谢小祁低头看了看，刚要回答，喉咙却突然发痒，他侧过脸，捂着嘴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微微发抖。

“哥哥！”

舒言慌了，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袖子。

谢祁摆摆手，等咳嗽平息，才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没事，老毛病了。”

舒言不信，固执地踮脚去摸他的额头，又跑去倒了杯温水塞进他手里。

谢祁忍不住笑：“舒小言，你怎么跟个小大人似的？”

舒言鼓着脸：“因为我要照顾哥哥！”

谢小祁怔了怔，胸口泛起一阵暖意，他抬头望向院子，灰黑色的枝桠在风里轻轻晃荡，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春天真的快来了。

可惜谢祁的身体一首不好。

父亲带他去道观求了一枚山鬼花钱，铜钱用红绳系着，戴在脖子上，沉甸甸的，像某种无声的庇佑，黯淡的金茫在铜钱上流转。

真是奇怪，明明身为考古学家，最核心的方法是实证主义和逻辑推理，但现如今也脱离了科学，把希望寄托于飘渺的神秘。

“戴着它，阿祁就能平安长大了。”

父亲摸了摸他的头。

谢祁低头看着铜钱上的符文，心里己经沉寂许久许久的东西似乎又被触动了，他忽然问：“那舒言呢？”

父亲笑了：“舒言有阿祁护着，自然也会平安。”

谢祁握紧铜钱，认真地点了点头，那便……如你们所愿吧。

冬末的风卷着碎雪，在青瓦檐角打着旋儿。

那株老梅的枝桠新镀了层冰壳，在风里晃晃荡荡，将八岁孩子的倒影割裂成摇晃的光斑。

谢祁踮脚趴在窗棂前，冻红的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冰花蔓延的纹路，远处山峦裹着素缟，天地间只剩下黑白二色，唯有院中那树红梅还在倔强地燃烧。

一片花瓣落在雪地上，像滴凝固的血。

“哥哥在看什么？”

舒言抱着布老虎蹭过来，暖烘烘的脸蛋贴在他臂弯，谢小祁低头看弟弟睫毛上沾着的糖霜，忽然想起去年妈妈发间落的梅花。

“看春天什么时候来。”

他轻声说，铜钱坠子贴着单薄的胸膛，被焐成温热的古铜色。

檐角铜铃突然叮咚作响，惊起几只寒鸦，扑棱棱掠过枯树枝头。

暮色渐渐漫上来时，谢小祁把睡着的弟弟抱回里屋，经过回廊时看见自己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细伶伶的一缕，斜斜映在斑驳的粉墙上。

远处传来悠长的钟声，惊落了梅树上最后几片花瓣。

他站在飘雪与落梅交织的庭院中央，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就像很多年后某个同样寒冷的傍晚，也会有人站在这里，数着花瓣等他回家。

好久不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