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幕就像是一把刀子，一下又一下地凌迟着我的内心。
我拼了命地拦在云皓身前，可只能徒劳地看着众人的拳脚穿过我半透明的魂魄。
眼看着云皓吐出一口鲜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许茉才命令众人住手。
她看到了云皓死死抱住的那几根骨头。
仿佛有一道极不详的预感包裹住了她，许茉走了过来，想从云皓怀中拽走布包。
可云皓即便失去意识，依旧本能地守护着怀中之物，一时竟也拉扯不开。
不断地撕扯中，羊脂玉牌终于从包袱中滑落。
叮。
玉牌坠地的瞬间，发出了几乎听不见的一声裂响，这个声音却如同专门为一人所响，瞬间将许茉的视线夺了过来。
在近乎灼目的日光下，玉牌上刻着的莫忘二字，深深刺进她的双眼。

我知道长公主从未喜欢过我。
没关系，我也不喜欢她，还要恶劣地说谎骗她：说我身怀系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早晚会是我的。
可是我没等来许茉爱上我的那一天，却等到了她的白月光尚在人世的消息。
许茉为将白月光抬为平夫，不惜请旨派我去边疆讨伐北狄。
出征那天，我问她：“我说我这一去就回不来了，你信吗？”
许茉连眼神都没给我一个，不耐烦地道：“你不是有系统么？死不了人，别矫情。”
我笑了，那是我骗她的。
从不曾有过所谓的系统，有朝一日我死了，那便是真的死了。
……
战死沙场的第三年，我的魂魄才从一片混沌中苏醒。
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也想起了我的死因。
依稀记得那是我与长公主成亲的第一年，曾经我的手下败将北狄却突然传来消息：使臣赵行止还活着。
当年他们斩杀了我朝的使臣，先挑起了战火，如今又要用赵行止的性命来换取止戈休战，实在卑鄙。
我义不容辞地在朝堂上提出反对。
出征前夜，我的妻子——长公主许茉，身着轻纱，委身进了我的床褥中。
一贯高高在上、犹如天上雪莲般的京城第一美人，泪眼盈盈的模样令每个男子看了都会心动。
“把赵大人带回来好吗？不要杀他。我知道你有通天的本事，这是我一生的愿望，从今往后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喉结上下滚动，我却不曾碰她，转去看了半夜的兵书来泻火。
没有告诉她我本就不想杀赵行止，胜战我要打，人我也要救。
但这是成亲以来，许茉第一次向我低头。
我很高兴。
我用一个月的时间打服了北狄，班师回朝那日，全京城的百姓夹道欢迎我的归来。
长道的尽头，是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
我以为我终于打动了这尊冰山美人，喜不自胜地张开臂膀，要将许茉紧紧地纳入怀中。
可是美人径直掠过了我，投身进我身后赵行止的怀抱。
“行止……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的动作久久僵在原地，周遭路人的指点如一根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赵行止虚弱但温柔的目光落在许茉的
都能令许茉深信不疑。
之后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了。
隐约记得我们大打出手，听到赵行止的哭喊，许茉的巴掌甩到了我脸上，热辣的触感仿佛能疼进灵魂，打碎了我这么多年全部的真心。
我骑上战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京城。
许茉在身后怒骂，声音带有隐约的哭腔：“让他滚！死不了人的！”
我当时一心只想离这个伤心地远远的，等回过神的时候，竟已来到边疆之地。
城中太守没想到安定侯突然驾到，连忙设宴说要款待我。
边疆孤寂的雪原，反而令我心安。
然而酒过三巡，正欲告辞之时，我却倏地惊觉自己失去了浑身的力气。
酒里下了药。
见状，以太守为首的人也不装了。
“沈将军，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来得不是时候。”
“赵大人有令，吩咐我们要‘好好’送您上路！”
其中一人撕下人皮面具，赫然是一副北狄人的面孔！
这些人竟然通敌叛国！
我想逃，想回京通报实情，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高举弯刀，一次次地捅进我的身体，挑出我的血肉，仇恨与兴奋的目光在我的残躯上流连。
我被活活凌虐至死，死时浑身上下已无一块好肉。
他们将我的尸体随手抛在了雪原上，天地苍茫，掩盖了罪孽的痕迹。
直到我被一阵铁锹声唤醒。
我看到我从前的部将云皓，正一下下地挖掘着掩埋我的泥土。
他三年前随我一同来到边关，在我被杀害的前就被酒水迷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他在这三年里同样受尽了折磨，还是乘人不备，才终于逃出魔窟。
铁锹与白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枚刻着“莫忘”二字的玉牌自我的指骨间滑落。
云皓周身猛然一震。
他不识字，但认出了这是我从不离身的心爱之物，霎时泪如雨下。
“将军……您受苦了！属下这就带您回家。”
他将我仅剩的尸骨小心翼翼地收敛好，于是我那栖息在玉牌上的魂魄，又跟着云皓回到京城。
他打算先到最繁华的酒楼登仙阁打探三年前的情报。
我好奇地四处张望，余光忽的瞥见疑似许茉的身影。
三年未见，她依旧容光摄
身上，仿佛一对苦尽甘来的爱侣。
“别哭，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我又自作多情了。
许茉与赵行止，本就是一对。
真要说起来，我才是那个横刀夺爱的第三者。
毕竟人人皆知许茉与赵行止有青梅竹马之谊。
即便我大败北狄诸军，被皇帝封为安定侯，连唯一的妹妹长公主许茉，都许配我为妻，可朝中仍有存在隐隐弹劾我的声音：说我趁人之危，沈将军不厚道。
所以许茉将赵行止接入府中悉心照料，也无人提出异议。
连我这个正经驸马都不能，否则便是小肚鸡肠，容人不下。
赵行止喜欢赏梅，许茉便拔了自己种了三年的水仙，给他栽上了梅树。
赵行止在北狄患上苦寒之症，她便向皇兄求来了千年人参，皇帝打趣是否为沈将军所求，她又冷着脸竭力否认。
诸如此种，数不胜数。
直到那天。
赵行止的病发作得愈发厉害，我亲眼目睹他从祠堂里捧出一堆牌位就丢到火盆里取暖后，一时气急攻心，冲上去便给了他一拳。
“那是与我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的灵位！你怎敢侮辱忠烈！”
赵行止面露委屈，余光却瞟向我的身后：“可我冷极了，活人总比死人重要吧。”
不等我再开口，脸色极其难看的许茉挡在了我与赵行止之间，眼神冷得如一记冰刀：
“不过是堆破木头，烧便烧了。”
“人死不能复生，你现在还执著于作戏给人看，有意思吗？”
如同冰天雪地被浇了一盆水，从头到脚凉了个透。
她竟是这么看我的？
似乎时意识到自己言辞过激，许茉眸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懊恼。
走了过来，柔声道：“沈忘，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说话，赵行止突然咳嗽不止。
“都是我的错，早知如此，不如干脆死在北狄，总好过寄人篱下，公主莫要再为我迁怒驸马了。”
赵行止看似光风霁月，可每说一个字，都是极为高明的构陷。
闻声，许茉眸中好不容易汇聚的一点愧疚，陡然间消散了。
我忽然懂得了何谓白月光。
他是年少不可得的遗憾，所以他会永远活在许茉的偏爱里，不论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人，唯独身形清减了许多。
坐在登仙阁的最高处，眺望远方，一双秀眉深深锁起，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仿佛这三年失去了我，没有过多的变化，却又隐隐有什么变得不一样。
我正诧异怎么不见赵行止，楼下传来了云皓的叫唤。
“你们做什么？快放开我！”
只见酒楼掌柜命几个壮汉将云皓团团围住，自己则掏出他包袱里的银子，鄙夷道：“你这种穷鬼哪来的银锭子，别是偷了主人家的钱财跑路的吧？”
云皓大怒：“我乃安定侯沈忘将军麾下将士，岂容污蔑你们污蔑？”
围观人群霎时寂静，随后哄堂大笑。
“我没听错吧，现在还有人提窝囊废沈忘？”
“沈忘失踪都快三年了吧？因为爱吃醋居然闹离家出走，好没本事的男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对我嘲讽起来，可这些或是百姓，或是官员的人，都曾在三年前视我为护国战神。
但现在，什么都变了。
云皓气得双目猩红。
“将军才不是那种人！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沈将军早已经死了！”
始终冷眼旁观的许茉闻声一愣。
顷刻面上血色尽褪，几乎站立不稳。
只是下一刻，她缓过神来，怒喝道：
“一派胡言！”
“沈忘这人最是狡诈，便是天底下人都死绝了，他也有法子逃出生天。”
“本宫认得你，你是沈忘身边的人，他记恨本宫，你也帮着他狼狈为奸。你若是真的在乎沈忘，就回去告诉他，若是再躲着不肯见本宫，本宫就砸了他的破祠堂！”
云皓恨恨瞪向她，可不等他再开口，人群中传出附和。
“我同意！沈忘早就该让位给赵大人了，横刀夺爱的坏男人没有好下场！”
“安定侯是个缩头乌龟，把自己的部下推出来顶包。”
“快叫沈忘麻溜儿地滚出来，否则我们就烧了沈家军的祠堂！”
众人越说越上头，居然对云皓动起手来。
本就孱弱的云皓哪经得住众人的推搡，只见那雨点般的拳头落到他身上，他却用身体护住我的尸骨，苦苦地哀求他们：
“求求你们放我走吧，至少让我安葬我们将军……”
我痛到说不出话，分明已经死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