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她已经不再叫他墨玄。

而是以魔尊称之。

墨玄的心里莫名烦躁，脸色更冷了。

“你什么意思？”

清颜没再说什么，墨玄却红了眼，质问：“你一个凡人，在人间的亲人早就死了，除了留在本尊身边，你还能去哪？”

清颜嘲讽的笑，“魔尊既不想看见我，为何又要留我在身边？”

墨玄哑然，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个问题他自己都没想过。

明明一开始接近她，就是为了玉离。

可为什么，看见她破碎的双眼，墨玄心里说不出的沉闷。

一旁又响起玉离的声音：“好了墨玄，清颜妹妹生气了，要真把清颜妹妹气走，可就不好办了，还是让妹妹回水月殿吧。”

这话提醒了墨玄。

如今的玉离全靠一缕神魄撑着，随时都会消失。

八天后阵成，才算真的复活。

他需要清颜作为阵引。

这期间不能出任何岔子。

想到这，墨玄的眼神冷下来，抓起清颜回到水月殿。

“自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能踏出这里半步，听明白了吗？”

清颜坐在地上，自嘲的笑。

“我有的选吗？”

殿门落上，清颜绝望的闭上眼，泪水滚落。

一日后，凌洛过来送药。

他向来温和，看见清颜苍白的脸时流露出些许担忧，“怎么脸色这么差？”

清颜看着他手里的药。

这是她每七天就喝的，抵御魔气的药。

可那天出门，她分明听见魔族中人议论：“凌使徒为了复活圣女，真是想尽办法，用凡人做阵的法子，就是他想出来的，”

“听说他还每天给那个凡人喝药，洗筋伐髓，只为更好的完成阵法。”

百年来，清颜不知喝过多少药。

每一碗的药方，都是凌洛亲手调配。

每一碗，现在才知道都是为了让她去死。

清颜看着眼前人，声音哽咽：“太苦了，我一定要喝吗？”

凌洛温和道：“不喝的话，你就会被魔气所侵，这是为你好。”

“乖，喝了它。”

清颜终于不再有一丝幻想。

她垂下眼道：“那我有一个条件。”

凌洛只当她耍小姑娘脾气，耐心的说：“想要什么？哥哥都答应你。”

哥哥两个字，刺痛了清颜。

她朝凌洛伸出手，“当初我送你的玉穗子，还给我。”

凌洛喜欢戴玉，她便亲手编了一个玉穗子，在他的生辰上送给他。

当时所有人都嘲笑她送的礼物寒酸，但凌洛却当着她的面，亲自戴上，以示珍重。

如今，清颜要收回这份礼物。

凌洛的脸上出现一丝慌张，“怎么了？”

“是因为墨玄的事，不开心吗？”

清颜摇摇头，扯出一丝笑。

“我看这穗子有些坏了，想帮你修一修。”

凌洛这才松了口气。

从腰间取下穗子，他把药递过去，“乖乖喝了吧。”

清颜端起碗一饮而尽。

凌洛离开后，清颜起身拿出剪子，将手里的穗子一刀剪断。

不要了，全都不要了。

当初在人间时，她遭遇强盗抢劫，是墨玄出现救了她一命。

八日后，她把这条命还给墨玄。

从此两不相欠。




出神间，一个宫婢走过来，狠狠踩在清颜手上。

“不识好歹的东西，魔尊肯给你个妃位是看得起你，我们想求还没有呢，还敢和魔尊对着干，活该！”

手指上传来钻心的疼痛，清颜颤抖着红了眼。

片刻后，殿内再次传来墨玄冰冷的声音。

“滚进来！”

接着，清颜便被一股大力，直接掀到了殿内。

她摔在地上，被踩伤的手在地上重重一磕，疼的她面色惨白。

墨玄冷着脸：“过来，侍奉玉离净身。”

清颜低头，可还是能看见地上散落的衣服，以及玉离腿上的点点红痕。

满屋的弥乱，全昭示着刚刚发生过什么。

她木然的端起盆，高高举过头顶。

“请圣女净手。”

只是刚刚被踩过的手，疼痛钻心，沉重的铜盆在她手里微微颤抖。

玉离洗了两下，突然一抖，整盆水倾倒而下，淋在清颜身上。

她狼狈的跪在原地，浑身湿透，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玉离娇滴滴的对墨玄开口：“墨玄哥哥，你这宫婢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怎么好端端的把水洒了，都弄脏了我的裙子。”

墨玄脸色阴沉的看着清颜。

衣服被淋湿后，湿哒哒的粘在身上，显出她清瘦不堪的身体。

魔宫是不给她吃饭吗？

墨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抬手抓住清颜的手臂呵斥：“本尊到底哪里亏待你了，你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

扯到身上的伤口，清颜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白了脸。

墨玄脸色微变，正要掀开她的衣袖。

玉离拉住他：“墨玄哥哥你什么意思，难道对这个凡人心软了？”

墨玄顿时甩开清颜。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废物！”

“滚出去，别在这碍眼。”

清颜一言不发的离开。

回到自己的偏殿，她看着镜子里，遍体鳞伤的自己，默默红了眼。

殿外，凌洛的身影出现。

“清颜，我听说你和墨玄闹矛盾了。”

看见她眼眶的红肿，还有比从前更消瘦的身材，凌洛喉头一梗，

“他太过分了，这样下去迟早会后悔的。”

“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他就是糊涂。”

说完，凌洛叹了口气，伸出手，“让我替你看看。”

清颜下意识后退。

凌洛的手悬在半空，有些讶异的看着她。

清颜低着头，声音很轻：“不用了。”

凌洛呆呆看着她。

总觉得眼前的清颜，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心里空荡荡的，有种莫名的恐慌，好像要失去什么东西。

“那......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清颜仍是摇头。

如今这魔界，处处都是墨玄和玉离的身影，她不想去。

凌洛又道：“上次你不是说要帮我修穗子，修的怎么样了，我何时才能重新戴上？”

清颜的眼眶再次红了。

“快了。”

凌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得点点头。

转身离开。

看着凌洛离开的背影，清颜想：没有机会了。

那个穗子已经毁了。

他没有机会再戴上了。




阴森恐怖的地牢。

清颜四肢被锁起来，沉重的枷锁在她身上留下赫赫血痕。

这里魔气环绕，清颜体内的修为散尽后，无孔不入的魔气便开始肆意侵蚀，

痛苦令她无法失去意识，只能一遍遍清醒的承受着。

几个看守的魔族见状她衣裳单薄，挣扎之下领口敞开，不怀好意的靠近。

“圣女吩咐了，让我们几个好好照顾你。”

“你一个被魔尊厌弃的凡人，反正也活不过明天了，身子看着倒挺丰满，不如死之前让兄弟们爽一爽，就算你物尽其用了。”

说话间，牢房的门已经被打开。

被众人摁住手脚时，清颜才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

她脸色煞白，拼命挣扎，却根本无力反抗，

她只是一个什么灵力都没有的人类，随便一个最低级的魔族，也能对她肆意伤害。

墨玄，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把我关来这种地方，让我生不如死的被辱，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那你达到了。

泪水滴滴落下，清颜绝望的闭上眼承受。

而此时的水月殿内。

墨玄和凌洛正焦急的围着玉离。

突然，墨玄心口一痛，像反复被人狠狠拽了一下，他下意识看向身后。

凌洛的声音响起：“玉离的情况很不好，伤她的匕首是寒冰玄刃，损了她仅剩的一丝神魄。”

“为今之计，只有在子时过后，马上启动阵法，找回玉离其他的神魄，让她立刻复活。”

“否则晚了没办法救她。”

墨玄的手死死握紧，双眼赤红：“她竟敢......她怎么敢......”

凌洛想解释：“这肯定有误会，清颜不是这样的人。”

墨玄却呵斥：“你又怎知她不是？”

“寒冰玄刃，整个魔界只有我有，我一直随身携带，那日只来见过她一次便不见了，不是她还有谁！”

凌洛说不出话。

“总之，先救玉离，其他的等之后再慢慢调查。”

墨玄看着外面的天色，马上就到子时了。

“把那个贱人给我带出来！”

很快，清颜浑身满身污渍，犹如破布一般被拖过来。

墨玄看着她身上凌乱的衣裳，失控的冲过去，扇了她一巴掌，

“贱人，你就这么按耐不住寂寞，在地牢也要勾引别的男人？”

清颜只是木然的任他提着自己，自嘲的笑。

看着她浑身上下的样子，墨玄更加愤怒，运气将她一掌拍飞。

清颜再次吐出一口黑血。

凌洛见状脸色担忧，但又被玉离拉了一下。

罢了，她吃过自己给的护灵丹，又有墨玄的一半修为，应当不会出事。

这样想着，凌洛手下施法，几道风刃在清颜手臂上划破。

鲜血慢慢汇聚成一个阵法。

清颜躺在地上，感觉体内血液一点点流失，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轻。

天空中骤然响起惊雷。

清颜知道，她离开的时候到了。

百年前她就经历过一场雷劫，只是当初为了墨玄放弃飞升。

如今她不必再渡一次雷劫，只需放弃肉身，回归神位即可。

须臾间，过往种种在脑海中闪过，犹如走马灯。

她喃喃开口：“墨玄，如你所愿，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祝你，新婚快乐。”

话音落，清颜的肉身彻底消散。

天地间归于寂静。

从此，世间再无清颜这个人。




“清颜，你终于决定回天界了？”

“自从你下凡历劫，遇到墨玄后，连神君的身份都不要了，如今总算想明白了。”

灵虚镜中传来男子急迫喜悦的声音。

清颜看着镜中形如枯槁的自己，苦笑自作自受。

她原本是天君最小的女儿，天界的清颜仙子，为了飞升成神下凡历劫，

却在人间时爱上了魔尊墨玄，甚至为了他甘愿放弃飞升，以凡人的身份留在魔界。

只因这世道神魔不两立，她若是回归神位，此生便不可能和墨玄再相见。

所以哪怕做一个被魔界众人瞧不起的凡人，哪怕日日忍受被魔气侵蚀的痛苦，她也要留在魔界，留在墨玄身边。

可如今，她后悔了。

“清颜，你若想好了，十日之后，便是你回归天界的日子。”

“届时你将断情绝爱，你现在的凡人之身也会彻底消亡，三界中便不再有凡人清颜，只剩下清颜神君。”

“你真的放下他了吗？”

断情绝爱，身死魂消。

清颜抚摸着墨玄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毫无留恋的丢进火里。

“放下了。”

火焰熊熊燃烧着，盆里的发带瞬间变成灰烬。

清颜脑海中想起数天前，她正兴高采烈的为自己缝制嫁衣，却意外听见墨玄与别人言语。

“她一个低贱的凡人，也敢肖想做本尊的魔后？留她无非是看在她有几分像玉离罢了。”

针尖突然刺破手指，清颜脸上血色尽失。

她这具身体肉体凡胎，魔界瘴气环绕，留下来本就日日受着锥心之痛。

曾经为了让她能留在魔界，墨玄不惜拿出魔界圣物，九幽兰为她护体。

凡人寿命短暂，墨玄又以自身功力渡她，只为能长久相伴。

那时，墨玄说只要她能留在他身边，他做什么都愿意。

想起往事种种，清颜以为他是爱自己的表现。

最终却发现，原来他只把自己当做其他女人的替身。

不甘之余，清颜冒死踏入了那个墨玄下令，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禁地。

进入后她却看见满地的画像，全是墨玄和另一个红衣女子，亲密无间。

她们确实有三分相似。

清颜悲痛万分，跑去质问他到底把自己当什么。

被戳破谎言，墨玄只是冷漠的回应：“你一介凡人，本尊以自身法力允你千年寿命，无上尊贵的地位，你已是占了便宜。”

“若不是容颜有几分像玉离，你以为你能嫁给本尊？”

那一刻，清颜心死。

她失魂落魄的回到水月殿，亲手撕了自己缝制的嫁衣。

然后又翻出在凡间时，墨玄给她送过的各种礼物。

每过一日，她便烧毁一件。

如今烧到最后一件，清颜知道，自己该彻底放下了。

她刚与天界回完消息，水月殿外，墨玄却突然出现在门口，

而此时，他身后还站着一位面容娇俏的红衣女子。

女子没说话，但赫然是之前墨玄画像中的女人。

“清颜，玉离回来了，本尊已决定娶她为魔后，婚期就定在十日后。”

十日后，那原本是她和墨玄大婚的日子。

原来早该放下的心，依旧会痛。

墨玄却继续道：“水月殿是魔后住的地方，之前只是给你暂住，如今玉离回来了，看清自己的身份，你也该物归原主了。”

清颜苦涩起身，没有任何质问和反抗，只是顺从的说了句：“好，我这就让给她。”

她原本就是玉离的替身。

如今正主回来了，她也该让出位置了。

反正十日后，也是她抛下一切飞升的日子。

届时，一切恩怨，烟消云散。




万魔窟的日子生不如死。

她一个凡人被丢进去，犹如羊入虎口。

无数的魔物，和魔气侵蚀着她，时时刻刻都在承受噬心凿骨之痛。

万魔窟旁的山上。

凌洛正在采药，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惨叫，手指一颤。

“清颜？”

他惊讶的看着崖底，神色慌张不解。

他怎么会在这里听见清颜的声音？

正要下去查看，玉离的声音传来：“哥哥，你怎么又来这么危险的地方采药？”

凌洛回身，解释道：“需要几味难找的药材，正好长在魔气充足的地方。”

玉离倏然红了眼，语气恨恨。

“你们就那么看重那个凡人！墨玄不惜为她牺牲一半的修为，而你拼命采药，就是想炼药保住她的魂魄，她不过就是一个替身！”

凌洛眉头微蹙，“我只是不想牺牲无辜。”

“别想太多，你才是我唯一的妹妹。”

说着，凌洛带着玉离离开。

崖底，清颜承受着一次次被魔物撕咬的痛苦，蜷缩在狭窄的山洞里。

眼前是凌洛一步步走远的画面。

紧接着，又换成墨玄。

玉离和他手牵着手，一同去人间玩乐。

他们在一起放风筝，去山间打猎，在河边放花灯，去集市买糖葫芦，一同在漫天星河下许愿。

玉离满脸羡慕的说：“墨玄哥哥，你和那个凡人做过的事，我都要和你再做一遍。”

“你说，是和我在一起更开心，还是和那个凡人在一起更开心？”

墨玄毫不犹豫的回答：“当然是你。”

“她只是个替身，我从始至终爱的人，只有你。”

声音清晰的传来，清颜痛苦的捂住耳朵，不愿听也不愿看。

她宁愿在这里忍受噬心之痛，也不想承受这种折磨。

“骗子......”

“都是骗子。”

清颜绝望的抱住自己，每个人都在骗她。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

从万魔窟出来时，清颜已宛如枯木。

才三日，已将她折磨的面目全非，衣衫褴褛，形销骨立，身上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眼底也再没有一丝神采，只剩无尽的绝望。

玉离满意的看着她，“那些画面好看吗？现在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吗？”

“墨玄待会会来找我，我要你跪在外面，好好伺候我们，懂吗？”

清颜顺从的点头。

她是真的怕了。

离开的日子还有两天，她不想再受任何无端的折磨。

不多时，墨玄果然来到水月殿。

看见清颜跪在门口，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又想做什么？”

清颜弯腰趴下，“奴婢奉命前来侍奉魔尊，圣女殿下。”

看着她卑微的模样，墨玄一阵烦躁。

才三天不见，她怎么好像又瘦了？

“谁让你跪在这的？”

清颜低着头，声音麻木：“不是殿下下令，让我做宫婢的吗？”

墨玄的脸顿时黑了下去。

“好，你的意思是你宁愿做一个低贱的婢子，也不肯当本尊的侧妃是吗？”

墨玄气的掐住她的脸，双眼喷火：“那你就在这好好给我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过来求我，本尊再考虑，要不要给你个名分。”

很快，殿内响起暧昧的声响。

清颜木然的跪在原地，只觉心口空荡荡的，竟然都不知道疼了。

这些天，她能明显感觉到，这具身体越来越虚弱。

相对应的，她对于爱恨的情绪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清颜知道，这是她即将回归天界的前兆。

这具身体，也马上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