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别说了，我愿意给他捐肾。”
说出这句话后，慕容风感觉自己得到了解脱，嘈杂的病房也得到了片刻的宁静。
仿佛他的出生，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弟弟慕容华当“备用电源”。
他的爸爸常说，“你弟身子骨不好，以后家里的公司只能你来接手，你得到了那么多，现在替你弟多做一点怎么了！”
他的妈妈也说，“小风，你弟身体不好，千万不要惹你弟生气知道吗，你弟要什么，你给他就是了，往后整个公司都是你的。”
甚至，就连他的妻子和孩子都默认，他慕容风就应该要为自己的弟弟无条件付出。
妻子宋冬雪劝他，“你放心吧，手术之后，我一定帮你把弟弟照顾好，你不要有什么后顾之忧。”
他的女儿也哭着嚷道：“爸爸求求你了，我要小华叔叔好起来，我要小华叔叔陪我玩。”
他们一心只想着慕容华，却无一人在意慕容风是先天性孤立肾，也就是他只有一个肾。
如果把肾给了慕容华，那他就会死！
从小到大，父母都告诫他要让着弟弟。
小时候弟弟喜欢的玩具他不能碰，弟弟喜欢的饭菜他不能吃，就连弟弟喜欢的学校他也要让。
高考那年，他考上了清华，但是弟弟慕容华却只考了大专。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母却逼着他把清华的通知书换给弟弟。
......
后来，他遇到了自己如今的妻子宋冬雪。
在婚礼上，宋冬雪曾许下誓言。
“我一辈子只爱慕容风一个人，无论生老病死，还是时过境迁，我都绝不变心。如果有违誓言，那就让我孤独终老。”
可后来，她却为了慕容华和他爆发了无数次争吵。
她怪他冷血，怪他无情，甚至要和他离婚。
这些仅仅是因为他在给慕容华手术前，被护士抽血时晕了过去。
甚至，他曾亲耳听到自己的女儿对慕容华说，“小华叔叔，你要是我爸爸就好了，我不喜欢我现在的爸爸，我最喜欢你了。”
慕容风曾以为一切都会好的，可如今，他对这一家人已经彻底失望。


大概过了半小时，医院里的护士拿着厚厚一沓检查单进了病房。
慕容风紧随其后，也跟了进去。
护士环顾四周，问了一句：
“你们就是慕容华的家属吧？”
慕容风的父母还没发话，倒是宋冬雪抢着回答了。
“对，我们是。”
护士瞄了她一眼，接着说道。
“慕容华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是尿毒症，需要换肾，你们家属商量一下吧，尽快做个检查，看看家属之间有没有合适的，一般这种手术，需要家人进行捐赠，拖得越久，对病人的情况越不利。”
“病人现在抢救过来了，不过还得在重症监护室待一会儿，等下脱离危险后会有人把他送过来。”
护士又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留下慕容华的检查报告后就转身离开了。
“小华从小就吃尽了苦头，如今又得了个这个病，这叫什么事啊！”
慕容风的父亲罕见的坐不住了。
他的母亲一听尿毒症，换肾等字眼，眼泪就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我的小华啊，真是命苦，怎么就是你摊上这些事呢，要是得病的是你哥就好了，他也不知道为你分担些。”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悲伤情绪的感染，一直坐在一旁看动画片的慕容圆圆也开始哭了起来。
“我要华叔叔，我不要爸爸！”
慕容风面目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种情况他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
每次慕容华一有个什么事，他就会成为全家的众矢之的。
好像慕容华一切的苦难都是他造成的一样。
他曾经也大声控诉过自己的不满，但是换来的只有母亲的白眼和父亲的巴掌。
如今，他学乖了。
他学会了沉默。
可能不被爱的人做什么都是错的吧。
所以，他的沉默在他们的眼中也成了挑衅。
宋冬雪怒气冲冲的瞪着他，“我真是不明白，同样的父母教出来的孩子，你弟弟怎么就那么温柔体贴，你为什么这么冷血，连圆圆都知道为自己的叔叔掉眼泪，可你呢，站在这里像个木头人一样，你难道真的没有感情吗？你还是人吗你？”
“算了，你这种人，估计我说的这些你也共情不了，刚才护士不是说了吗，小华需要换肾，你就把你的肾给他一个吧，就算扯平了，以前的事，我们都可以既往不咎。”
“反正人都有两个肾，给小华一个，也不影响你的正常生活，到头来还是你赚了。”
他赚了？
慕容风真是想笑，他哪来的两个肾。
他从小就是先天性孤独肾患者，只有一个肾，他的父母难道不知道吗？
为什么非要逼死他呢？
难道他的命就不是命吗？
就算他真的有两个肾，又凭什么给慕容华呢。
从小到大，他从来都不欠慕容华的，反倒是慕容华欠他的太多太多了。


慕容华不愿意当透明人，他嬉皮笑脸的冲慕容华说道。
“哥，别光关心嫂子，粥也给我一碗。”
慕容风没好气的冲他说：“在桌上，你自己拿。”
慕容华撇了撇嘴，拆开一碗粥自己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他又开始不安分，冲慕容风挤眉弄眼。
“哥，跟你商量个事呗。”
“什么事？”
慕容风狐疑的看着他，他觉得慕容华今天的行为有些反常。
以往他想要什么，都是直接抢。
他想做什么，根本不顾慕容风的感受，更别说和他商量了。
“你和冬雪离婚吧，我要娶她。”
慕容风袖口中的拳头默默的攥紧，“凭什么？”
“凭她的联姻对象本来就是我，如果不是因为当时我身体不好，他爸妈也不可能逼她嫁给你。”
慕容风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慕容华则是一次次地挑衅，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怎么了哥，你拳头攥那么紧干什么？难不成你想打我？”
“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你不都得让给我吗？反正你所拥有的东西本来就是爸妈准备给我的，你不过是暂时拥有罢了。”
“现在我想要宋冬雪，我想和她结婚，你们有时间的话就去把婚离了吧，反正她也不喜欢你。”
“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征求你的意见，而是通知你，你不要忘了，早在高考结束后你我就换了身份，即便你不离婚，宋冬雪也是我的合法妻子，你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慕容风没有回答自己的弟弟，而是转头看向宋冬雪，“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一惯牙尖嘴利的宋冬雪如今却沉默不语。
似乎她只当慕容风是空气。
一旁的慕容华则是忍不住为自己加戏，“哥，你都这么大人了，难道还不懂吗？沉默就是答案，人家压根不想搭理你......”
慕容华话还没说完，就挨了慕容风一拳。
几乎是瞬间，他的鼻血就流了出来。
一旁的宋冬雪像是疯了一般猛地推开慕容风，“你是不是有病啊，小华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你是想要他的命吗？”
这一下，不知道宋冬雪用了多少力气，慕容风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好在他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慕容华感觉到自己的鼻子里有液体流出来，用手一擦，发现是鲜红的血迹。
那一刻，他突然笑了，笑的十分阴险。
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就是要把慕容风逼到决绝，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他从小就恨慕容风。
凭什么慕容风的身体就那么强壮，凭什么每次生病进医院的都是他慕容华！
他不服！
他要把慕容风的一切都夺走，包括家人的爱。


慕容风在客厅坐了没一会儿，宋冬雪带着慕容圆圆也回家了。
慕容风怎么也没想到，宋冬雪看到客厅里的红玫瑰，第一反应居然是生气。
她指着慕容风的鼻子说道。
“慕容风，你这是什么意思？现在小华住院了你还想着庆祝吗？”
慕容风盯着她的眼睛，平静地回答。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什么日子？”
宋冬雪狐疑的看着他。
“我们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我只知道小华今天生病住院了，我心情不好，不管今天是什么日子，你都不能庆祝，赶紧把这花扔了去，看着就烦。”
宋冬雪抱着慕容圆圆进了卧室。
独留慕容风一个人在客厅发呆。
他明明记得，从前的宋冬雪是最爱过这些日子的，不管是结婚纪念日还是恋爱纪念日，少一个她都会跟慕容风急。
以前的慕容风从来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日子。
但是既然宋冬雪喜欢，他就全都记在心上。
和宋冬雪在一起之后，每个节日玫瑰花都不曾缺席，宋冬雪也特别喜欢抱着玫瑰花拍照。
可如今宋冬雪居然说自己看到玫瑰花就烦。
她那是烦花吗？
不过是烦他罢了。
慕容风把那束玫瑰丢到了楼下的垃圾桶里，回到家的时候，他无意间听到了母女二人的交谈。
慕容圆圆道：“妈妈，为什么要把花丢掉呀，多漂亮呀。”
宋冬雪回，“因为那花是讨厌的人买的呀，讨厌的人不管做什么都让人讨厌，你说是不是，圆圆。”
“就是，我最讨厌爸爸了，他要是他永远不回家就好了，这样小华叔叔就可以当我的爸爸了。”
慕容风的拳头一点点握紧。
他不知道这对母女，私下里有过多少次这样的对话。
不过也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他就要离开了。
他在客厅说了一句，“好。”
算是对她们的回应。
既然她们不想和他见面，那就永远就不要再见了。
手术那天，就是永别。
大概是宋冬雪听到了慕容风的声音，卧室内突然变得安静起来。
下一秒，卧室的门被人拉开。
宋冬雪一脸厌恶的伸出头来。
“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慕容风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反正宋冬雪也不会真正关心他有没有回家，“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睡了，明天圆圆不是还要上幼儿园吗？早点睡吧。”
宋冬雪不死心又接着追问，“你刚刚在和谁说话？难不成你在偷听我和圆圆说话？”
“呵呵。”
慕容风冷笑一声，“你在想什么呢？我刚刚不过接了一个工作上的电话而已。”
“大家都是一家人，我犯得着偷听你们说话吗？搞得跟间谍似的。”
宋冬雪没有回答，她白了慕容风一眼，随即关上了卧室房门。
卧室内，慕容圆圆，用自己的小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巴。
“妈妈，爸爸听到我们说的话了吗？”
“管他呢，听到又怎么样，反正那些话就是说给他听的。”
慕容风也回了自己的卧室。
早在上一次，他们两人因为慕容华闹离婚的时候，已经开始分房睡了。
当初，慕容风还每天犹豫着要不要去跟宋冬雪道歉，夫妻每天分房睡，那也不是长久之计。
如今，他倒觉得自己得到了解脱。
分房睡，刚好大家都不用演了。


“我赚什么了？”
“不管是生活还是学习，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我让着他，就算我真的欠他什么，也早就还清了，更何况我根本就不欠他什么，该说他欠我才对......”
慕容风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冬雪甩了一巴掌。
“你真无耻，我真是看错了你，当初和你结婚的时候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自私，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啊，哥哥让着弟弟不应该吗？”
他的母亲则是拿起病床上的枕头朝他砸过去。
“你欠你弟弟的多了，如果不是你把营养都抢走，他会生下来就身子弱吗？”
他父亲也说，“慕容风，我和你妈养你这么大，你难道一点良心都没长吗？”
“非要气死我们是不是！”
他的女儿也跑过来用拳头锤他。
“你个坏爸爸，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我讨厌你！”
那一刻，慕容风累了。
他讨厌为自己据理力争的日子，他讨厌不爱他的家人。
那一刻，他下定决心要离开。
“都别说了，我愿意给他捐肾。”
说出这句话后，慕容风感觉自己得到了解脱，嘈杂的病房也得到了片刻的宁静。
宋冬雪冷笑一声，“还算你识相。”
她摁响了呼叫铃，叫来护士带慕容风去做检查。
护士走到门口，发现身后只有慕容风一个人。
她疑惑地回头问道：“你们家属不陪同吗？有些化验项目是需要送样本的，他一个人怕是不方便。”
病房里寂静一片，四人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慕容风冲护士笑笑，“没事，我自己能行。”
慕容风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他的肾脏和慕容华的身体适配。
病房里的几人开心的都快跳了起来。
宋冬雪难得给了慕容风好脸色。
“不如最近你就住在医院吧，我跟医生说一下，就住在隔壁病房，到时候动手术的时候方便点。”
“不用了，公司离不了人，我还是回去住吧，等下周五要手术的时候我再来。”
说完这句，慕容风转身离开了医院。
回到自己家后，他发现门口静静地伫立着一束红玫瑰。
他不由得苦笑，看到这束红玫瑰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他和宋冬雪的结婚纪念日，这玫瑰是他上个月提前订的，没想到过了没几天就给忘了。
慕容风将玫瑰搬进客厅，自己坐在沙发上发呆。
仔细想想，他自己还真是可悲。
就连这样重要特殊的日子，他都得不到家人的爱。
他注意到客厅墙上的全家福，起身把照片取了下来，放到了杂物间。
这样幸福的片刻，对他来说，太过讽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