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斯年生平第一次对我冷下了脸，

他将一封信狠狠甩在我的脸上，锋利的边缘在我脸上划出了一个口子，汨汨流血，是我藏在书包深处的情书。

林斯年的眼睛猩红，他死死地盯着我：“苏也，你年纪尚小，心思竟如此恶毒。”

我想说，不是我。

可对上他十恶不赦的目光，

我猛然从床上醒来，冷汗浸湿了单薄的睡衣。

门外传来敲门声，林斯年的声音透着不耐烦。

“苏也，妈让我上来看看你，你多大人了还让她为你操心，能不能懂事点。”

他一下下地敲着门，

我将头闷在被窝里，一声不吭地装睡。

门外的人也没过多纠缠，渐渐传来他远去的脚步声。

我松了一口气，却又悲哀地想，连梦里的林斯年都这般憎恨我。

放过他，何尝不是放过自己。

月光照拂在广告纸上，像是指引，

我神使鬼差拨通了上面的电话，预约第二天的到院检查。

医生坐在光线偏暗处，口罩之上是冷峭的眉眼，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莫名平添了柔和。

我认出他是那日将广告纸递给自己的黑衣男人。

医生也需要出门派传单，看来这医院是真的缺客人。

“苏小姐，作为医生，我需要提前告诉你这场手术的副作用。”

“它不仅会切走你的恋爱脑，还会带走一部分你对心上人的记忆。”

闻言，我回想起林斯年一门之隔的话，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浮了上来，苦笑道：“忘了也好，对于我们，这也许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屋外雨未断绝，我失魂落魄地撞入雨幕。

不知走了多久，竟走到一个咖啡店门前。

一把黑伞闯入我的世界，握着伞柄的手指修长白 皙，男人半张脸陷在黑暗里。

他笑意浅浅，朝我递来一张广告纸。

上面写着，“恋爱脑切除手术，一刀见效，只需1888。”

我垂下眼帘，“能让我忘记他吗？”

男人俯下身，拿出帕子细细擦干我的泪。

我错愕仰起头，对上他漆黑中亮着光的眸子。

他声线明净，“别为了不值得的人 流泪。”

眼前霓虹被雨水映得模糊，男人的身影越来越远，

我眼睫颤动，攥着广告纸的指尖泛白。

风雨飘摇中，我叩响了林家大门，

林母看到我一身狼狈，连忙将我迎进门。

她心疼地牵过我的手，“苏苏，你怎么搞成这样了，阿年没和你一块回来吗？他是不是又欺负你了，等他回来，我非要骂他一顿才好。”

我弯着眼，摇了摇头，“林姨，他没欺负我。”

“您当年说过，如果林斯年对我有意，会告诉他我们之间的婚约。他要是对我无意，就认我作林家养女，一同养在你的膝下。”

“林姨，我不想再执着了。”

“从今日起，为报答你和叔叔养育之恩，我想改名林苏也，女儿不孝，未能和您商量，申请了海外的大学，一个月后启程。”

林母叹息了一声，将我揽入怀里，

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和记忆里妈妈的味道一样。

她说，“苏苏，我的好女儿，是斯年没福气。”

我在她怀里泪决了堤，“妈，这事您先别告诉斯年哥，我不想在临行前节外生枝。”




林叔林姨收养了我，却从未让我改去苏姓，

我在林家一日日长大，也渐渐从稚童变成了少女。

儿时的好感演化成了喜欢，

这点喜欢在林姨告诉我，原来我和林斯年曾有婚约，两方父母约定在成年再告知后一发不可收拾。

她捂住唇揶揄，

“苏苏，如果你喜欢阿年，婚约这件事，阿姨可以提前告诉他。”

我耳尖染上热意，漆黑的瞳仁泛着亮光，

“林姨，我希望他是真心喜欢我，而非一纸婚约，我对自己有信心，我一定一定会和斯年哥在一起的。”

可...又有什么是一定的。

不知从何时起，林斯年开始厌恶小尾巴一样存在的我。

升入高中后，再有人用小乞儿称呼我时，

从前为此打架的他也只是步伐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后来，我撞见高三的他与校花韩雪薇在课间停电时隐匿地牵手。

跨年夜，他放尽一城烟花，只为心上人的一时欢愉。

雪如碎星，缀在俩人的黑发上，林斯年望向韩雪薇的目光温柔缱绻，他慢慢俯下身，她亦没躲，将头一点点凑过去。

“嘭！”

又一支烟花升起，缤纷的光映在了我的眼底，

心口的钝痛顺着神经蔓延，我指尖颤抖。

喜欢林斯年，成了我不能说的秘密。

女生心思缜密，韩雪薇还是从蛛丝马迹中看穿了真相，她支开林斯年，让小跟班将我摁在地上。

她居高临下，唇角带着笑，微微歪头看着我。

“听说你是阿年的小青梅，你说，对于他来说，是一朝一夕的爱情重要，还是一起长大的情分重要？”

我怔愣，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直到，他们的恋情匿名举报曝光，校方劝退韩雪薇。

她瑟缩在林斯年的怀里，杏眼微红。




手术灯灭，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从病床上醒来，第一时间拿起桌旁的镜子仔细端详缝合口，发现基本看不出来后松了口气。

医生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他未带口罩，窗外的夕阳映亮了他清隽的面容，眼里是细碎的笑意。

“不用担心，手术很成功，”

“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周绍清。”

我一时不自觉地羞赧，耳尖泛红。

“谢谢...很高兴认识你，我叫苏也。”

告别周绍清后，我看着车窗外不停倒退的景色发呆。

手机叮咚一声响，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低头一看，是林斯年的朋友圈发布了动态。

韩雪薇穿着米色大衣，栗色的长卷发裹在羊绒围巾里，白净的脸在雪地里冻得通红。

她眉眼弯弯地窝在林斯年怀里，

他偏头看着她，嘴角上翘着，带着些许无奈的宠溺。

配文：“互相惦记的人不会分开太久。”

我怔忪地看着，往日的痛彻心扉消散得一干二净，只余下了迷惘。

原来彻底放下林斯年，并非一件难事。

我在一众祝福他们恋情的评论下，默默回了个99，

却没想到下车后迎面撞见林斯年。

他声音蓦地沉了几分，

“苏也，谁允许你评论我的朋友圈99，给我删了。”

我忽觉好笑，后退半步仰起脸看他：“林斯年，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命令我，男朋友？还是继兄？”

“我输得起，也放得下，从前你耍我，看在爸妈养育我成 人的恩情上，我不想再和你计较了。”

说罢，我与他擦肩而过，

林斯年一把扼住我的手腕，力度之大仿佛要掐碎它，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

“苏也，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我捡回来的小乞丐，没有我，你如今还在路边行乞。”

“啪！”

我疼得闷哼了一声，反手一耳光扇在了他的脸上。

“林斯年！你凭什么这样对待我，不是只有你是人，我也是人，我的心也会痛！”

林斯年偏过头，鲜红的巴掌印瞬间浮现，反应过来怒火更盛。

“苏也！你疯了？”

我将头发别到耳后，轻嗤一声，凛起面容冷冷地看着他。

“林斯年，尊重是相互的，你对我出言不逊，我打你也是自作自受。”

一贯脾气暴躁的他一反常态地愣在了原地，他蹙起眉，双眼迷茫。

我不再理会，转身离开。




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继兄林斯年。

他许诺我，若我将第一志愿改成大专就和我在一起，我对此深信不疑。

可生日那天，我被大伙儿哄笑着推倒，摔进碎了一地的酒水里。

林斯年嗤笑着抬起我的下巴：「苏也，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好骗。」

我才知道，自己的一腔真心，不过是他和朋友的赌约。

后来，我接受了恋爱脑切除手术，彻底将他忘了个干净。

他却后悔了。

......

大雨滂沱，我捂着怀里的蛋糕艰难在雨中穿行。

到达目的地，刚准备叩响包厢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林斯年的声音。

“谁会喜欢苏也这个舔狗？我不过是想让她离我远远的，免得上了大学还要纠缠我。”

周围响起其他人的嬉笑声，

“年哥，你这也太狠了，让她这个年级第一的学霸去读大专，她父母在天之灵不得气冒烟了，哈哈哈。”

林斯年嗤笑一声，

“那也是她自作自受。”

我怔愣在原地，一时间忘却了身上刺骨的寒意，

怀里的蛋糕掉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动静吸引了包厢里的人，

林斯年拉开门，蓦然对上了我泛红的眼眶，

他看向地板上五颜六色的奶油蛋糕，有些惊讶，“苏也，你...听到了？”

我抬手擦了一把泪，强行压下嗓音里的颤抖，

“难怪你突然愿意和我在一起，原来是在骗我...”

他居高临下，厌恶地瞥了一眼我狼狈的模样。

“是你非要缠着我的，怪不得我。”

林斯年俯下身，他掐着我的下巴，凛起面容看着我。

“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苏也，即使你再卑微，我也不会喜欢你分毫，别再痴心妄想了。”

闻言，我面上血色尽褪。

包厢里的人循声望来，

他们的表情，有同情，有不屑，有看好戏不嫌事大。

我再也承受不住，转身逃离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