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为了给哥娶媳妇,收了十万块,把我嫁给了邻村的瘸子张来顺。新婚夜,
他哥张来福闯进婚房,张来顺就坐在床边,冷眼看着。我摸出鞋底的剪刀时,他按住我的手,
说:念念,就这一次,以后家里都听你的。十年后,我回来,
听说他因为拐卖妇女早就吃了枪子儿。而我那拿了十万块的亲哥,还是个光棍。
1.大红的喜字贴在土墙上,像一块块凝固的血。我叫江念,今天是我出嫁的日子。
屋里挤满了人,闹哄哄的,我妈攥着我的手,把一个布包塞进我怀里,压低了声音,
话里带着喜气。念念,这是十万块彩礼,你哥娶媳妇的钱就靠这个了。
嫁过去好好跟来顺过日子,他家条件好,你跟着不受罪。我看着她脸上的褶子笑成一朵花,
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来顺,邻村的,三十多了,腿有残疾,
走路一瘸一拐。这样的人,我们这儿正经人家的姑娘没人愿意嫁。可他家有钱,
愿意出十万块彩礼。十万块,正好够我哥江河娶上媳妇。于是,我爸妈收了钱,把我卖了。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来了,我被扶上那辆唯一的桑塔纳,车窗外,我妈抹着眼泪,
我爸背着手,一脸的如释重负。我哥江河站在人群里,咧着嘴笑。没有一个人看我。
车开动了,扬起一阵黄土,把他们模糊成一团影子。张家的院子比我家气派,两层的小楼,
刷着白漆。张来顺就站在院子中央,穿着一身不合身的西装,头发抹得油亮。他看见我,
咧开嘴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他的腿一高一低,朝我走过来的时候,身子歪歪斜斜,
像一棵长歪了的树。我被一群女人簇拥着推进新房。房间不大,一张大床占了多半个屋子,
床上的被褥是崭新的,红得刺眼。晚上,宾客散去,闹哄哄的院子终于安静下来。
张来顺喝了不少酒,满身酒气地推门进来,他走到床边坐下,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我坐在床沿,双手绞着衣角,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
那只手粗糙得像砂纸。念念,他开口,声音有些含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我没说话,往后缩了缩。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他哥张来福,一个比他高大壮实的男人,醉醺醺地闯了进来。来顺,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当哥的来给你闹闹洞房!张来福满脸通红,一双眼睛在我身上打转,那目光像黏腻的虫子,
爬得我浑身发冷。张来顺坐在床边,没动,也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张来福笑着朝我走过来,
弟妹长得真俊,来,让哥看看。他伸出手,一把抓向我的衣领。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我尖叫一声,拼命挣扎。张来顺还坐在那里,
像个没事人一样,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那一刻,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我不是嫁给了一个人,我是掉进了一个狼窝。2.冰冷的空气灌进领口,
我抖得像风里的落叶。张来福的手还在撕扯我的衣服,嘴里说着污言秽语。
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就在这时,我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是那把剪刀。出门前,
我偷偷从我妈的针线笸箩里拿的,藏在了鞋底。我当时只是害怕,想给自己留个念想,
没想过真的会用上。冰冷的金属贴着掌心,给了我一点点勇气。我用尽全身力气,
把张来福推开一个空隙,举起剪刀,朝着他的脸扎过去。他没料到我会反抗,吓得往后一退,
剪刀尖堪堪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了一道血痕。臭娘们!你他妈敢动手!张来福捂着脸,
破口大骂。血腥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一直坐着看戏的张来顺终于有了动作。他站起来,
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不是为了护我,而是抓住了我握着剪刀的手腕。他的力气很大,
像是铁钳。念念,别闹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寒。我看着他,
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放开我!哥,你先出去。张来顺对张来福说。
张来福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还撂下一句狠话:来顺,这婆娘性子太野,
你得好好管教管教!门被关上,屋里只剩下我和张来顺。他夺过我手里的剪刀,
随手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然后,他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江念,
他一字一句地说,那十万块不是白给的。你既然嫁过来了,就得守我张家的规矩。
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以后安分守己地过日子,我不会亏待你。
他凑过来,在我耳边说。忍忍就过去了,以后我疼你。他的话像毒蛇,钻进我的耳朵里,
让我从里到外都泛着冷。那一晚,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天亮的时候,
我睁着眼睛看着土黄色的屋顶,觉得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第二天一早,张来顺的妈,
我的婆婆,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进来,命令我喝下去。喝了,好生养。她板着脸,
眼神里满是挑剔。我看着那碗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张来顺从外面进来,看见我没动,
皱了皱眉。妈让你喝就喝,哪那么多事。我端起碗,一口气灌了下去。
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去,一直苦到心里。往后的日子,就是这碗药的翻版。无尽的苦,
和看不到头的忍耐。3.我成了张家名副其实的免费保姆。天不亮就要起床,
给一大家子做饭,喂猪喂鸡,下地干活。婆婆看我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不是嫌我饭做得硬了,
就是嫌我地扫得不干净。动不动就指着我的鼻子骂:十万块买来的赔钱货,
连点活都干不好!张来顺从不帮我说话。大多数时候,他都像个局外人,
冷漠地看着我被他妈刁难。偶尔,他也会在晚上,笨拙地给我一些补偿。
比如从镇上带回来一块几毛钱的麦芽糖,或者一支廉价的塑料头花。他把东西塞给我的时候,
会说:吃吧,甜的。或者:戴上,好看。然后就沉默地看着我。我知道,
他想让我对他好一点,温顺一点。可我做不到。那块糖含在嘴里,甜味过后的涩意,
比黄连还苦。那支头花插在头上,像一个耻辱的标记。我试过逃跑。第一次,我刚跑到村口,
就被张来顺带人抓了回来。他没打我,只是把我锁在屋里,饿了两天。他坐在床边,
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里,他的脸看不真切。江念,别逼我。他最后说。第二次,
我跑回了娘家。我哭着求我妈,让我留下。我妈抱着我,也跟着哭,嘴里说着:我的儿啊,
你怎么这么命苦。我以为她会心疼我。可第二天一早,她就叫来了我爸和我哥。
我哥江河指着我的鼻子骂:江念你有没有良心!为了给你凑彩礼,咱家把老底都掏空了!
你现在跑回来,是想逼死我们吗!我爸抽着旱烟,
闷声说了一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已经是张家的人了,就该认命。最后,
是张来顺开着拖拉机,把我从娘家接了回去。回去的路上,拖拉机颠簸得厉害,
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沉到了底。我彻底死了心。我不再反抗,也不再逃跑。
我变得沉默,麻木,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他们摆布。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婆婆骂我,我低着头听着。张来顺偶尔的示好,我也面无表情地接着。
他似乎对我的转变很满意。他开始允许我走出院子,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东西。他看我的眼神,
也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或许,在他看来,那就是温情。有一次,
他从外面回来,瘸着腿,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
里面是两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给你,趁热吃。那天不是逢年过节,他却买了肉包子。
我看着他,他脸上有一丝不自在的得意。我接过来,慢慢地吃。他就在旁边看着,
问我:好吃吗?我点了点头。他笑了,那是他第一次,对我笑得那么真实。我以为,
日子或许可以就这么过下去了。直到那天,我哥江河来了。
4.我哥江河是骑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来的。他一进门,就嚷嚷着找我。婆婆看见他,
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亲家来了啊,稀客。江河没理她,径直走到我面前,
上下打量我。念念,你咋瘦成这样了?我没说话。张来顺从屋里出来,看见江河,
脸上也没什么好气色。你来干什么?我来看看我妹,江河把自行车支好,
从车后座上解下一个布袋,我妈让我给她带了点自家种的红薯。婆婆撇了撇嘴,
谁稀罕你们家的东西。那天中午,饭桌上的气氛很奇怪。江河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
嘘寒问暖。张来顺沉着脸,一句话不说,只顾着喝酒。饭后,江河把我拉到院子角落里。
念念,哥对不起你。他突然说。我看着他,心里没什么波澜。你嫂子家那边,变卦了。
他低着头,声音很小,嫌十万块少,要再加五万。我心里冷笑一声。果然,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没钱。我说。我知道你没有,江河急了,我的意思是,
你跟来顺说说,他家不是有钱吗?让他再出五万,就当是借的,以后我肯定还!
他不会给的。你去说啊!你是他媳妇,他能不听你的?念念,
这可是关系到哥一辈子的幸福啊!你不能见死不救!他抓着我的胳膊,力气很大。
我看着他急得通红的脸,忽然觉得很可笑。当初把我推进火坑的是他,现在又来求我。
凭什么?我甩开他的手,我不会说的。江河的脸一下子就变了,他指着我,江念,
你真是嫁出去的女儿忘了娘家!你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吗?白眼狼!他的声音很大,
屋里的人都听见了。婆婆在屋里阴阳怪气地搭腔:就是,花了我们家十万块,
还想再要五万,想得美!张来顺走了出来,他站在我身边,看着江河。滚。
他只说了一个字。江河愣住了,他没想到张来顺会这么直接。张来顺,你……
我让你滚,听不懂吗?张来顺的声音冷了下来,以后别再来我家。
江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骑上自行车走了。
我以为张来顺是在为我出头。那天晚上,他却对我说:以后离你娘家那群人远点,
他们就是一群喂不饱的狼。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冷。我才明白,他不是在护着我,
他是在护着他家的钱。从那以后,我彻底断了和娘家的联系。我以为这样,日子就能平静了。
可我忘了,我身边这头狼,比我娘家那群,要狠得多。5.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婆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指桑骂槐是家常便饭。不会下蛋的鸡,
养着都浪费粮食!每次她这么骂,我就低着头,假装听不见。张来顺也开始着急了。
他带我去了镇上的卫生院,找了一个据说很厉害的老中医。老中医给我号了脉,
开了许多又苦又涩的药。我每天都喝,喝到想吐。可肚子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张来顺的耐心渐渐被耗尽了。他开始整夜整夜地不回家,就算回来,也是一身酒气,
倒头就睡。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这个家,冷得像冰窖。
我渐渐习惯了这种冷。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那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
个子不高,有点胖,一双小眼睛里透着精明。他跟张来顺在堂屋里聊了很久。
我端茶进去的时候,听见那男人说:……保证是个儿子,价钱好说。张来顺看了我一眼,
没说话。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等那男人走了,我问张来顺:那人是谁?
一个朋友。他答得含糊。从那天起,张来顺对我的态度突然变好了。他不再夜不归宿,
还会主动帮我干一些活。甚至有一次,婆婆又骂我的时候,他开口说了一句:妈,
你少说两句。婆婆愣住了,我也愣住了。那是我嫁过来之后,他第一次帮我说话。晚上,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银镯子,戴在我的手腕上。镯子很细,上面刻着简单的花纹。
念念,他看着我,咱们去南方吧。去南方干什么?那边有家大医院,
专门治这个的。咱们去看看,说不定就好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期盼,等有了孩子,
咱们就好好过日子。我的心,在那一刻,不受控制地动摇了。或许,
他是真的想跟我好好过日子。或许,只要有了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看着手腕上的银镯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我点了点头。好。
去南方的前一天,张来顺带我回了一趟娘家。那是我时隔大半年,第一次回去。
我爸妈看见我们,很惊讶。张来顺提了很多东西,烟酒糖茶,样样俱全。
他对我爸妈说:爸,妈,我跟念念准备去南方看病,可能要一阵子才回来。你们保重身体。
他的态度很谦和,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样子。我爸妈受宠若惊,一个劲儿地说:好,好,
你们也多保重。我哥江河不在家,听说去外面打工了。临走的时候,我妈拉着我的手,
眼眶红了。念念,是妈对不起你。以前……都过去了。我打断她。那一刻,
我是真的觉得,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我甚至开始想象,等我们从南方回来,有了孩子,
日子会是什么样子。我会教孩子说话,走路。张来顺会抱着孩子,笑得一脸褶子。
我们会像村里其他普通的夫妻一样,平淡,但安稳。我坐上南下的火车时,
心里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我不知道,那是一趟开往地狱的列车。6.火车咣当咣当,
载着我虚无的希望,一路向南。南方的城市和我生活的小村庄完全是两个世界。高楼大厦,
车水马龙。我跟在张来顺身后,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他拉着我的手,把我护在身边,
不让拥挤的人潮冲散我们。那一刻,我真的有种错觉,我们就是一对出来旅行的普通夫妻。
他带我住进了一家小旅馆,房间很小,但很干净。他说:你先休息,
我出去打听一下医院的情况。我点点头,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心里是安定的。我等了很久。从中午等到天黑,他都没有回来。我开始慌了。
我不会用旅馆的电话,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我身上没有钱,除了手腕上那个银镯子,
我一无所有。我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他可能是有事耽搁了,他会回来的。我坐在床上,
抱着膝盖,从天黑等到天亮。门外走廊上传来任何一点响动,我都会立刻抬起头。可那扇门,
始终没有被推开。第二天,旅馆的老板娘来敲门,问我续不续住。我拿不出钱。
老板娘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她骂骂咧咧地把我赶了出去,连我的行李都扔在了门外。
我提着那个破旧的布包,站在陌生的街头,茫然四顾。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饿得头晕眼花,
只好把手腕上的银镯子当了。当铺的伙计用一种轻蔑的眼神打量着我,最后给了我五十块钱。
五十块,我买了一张回家的火车票,还剩下一点钱买了两个馒头。我啃着冰冷干硬的馒头,
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上面。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不是说要带我来看病吗?
他不是说要和我好好过日子吗?那些温柔,那些期盼,难道都是假的吗?
火车再次启动的时候,我靠在窗边,看着飞速后退的城市,心里一片死寂。我不知道,
比这更深的绝望,还在等着我。回到村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走到张家门口,院门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