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恒温恒湿，空气里飘着消毒水和营养基的微涩气息，
精密仪器运行的低嗡是唯一的背景音。我，沈砚，正对着电子显微镜的屏幕，
指尖在触控板上精确移动，追踪一个叶绿体内部类囊体膜的细微结构。
世界被压缩在几微米的视野里，清晰，有序，可控。沈教授——
一个清甜又带着点黏糊劲儿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切断了这片秩序。我的指尖顿在触控板上。
不用抬头，光凭这能把教授两个字喊出九曲十八弯糖丝效果的调调，我就知道是谁来了。
果然，实验室的磨砂玻璃门被推开一条缝，林晚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
圆溜溜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精准地锁定了我。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卫衣，
在一片白大褂和精密仪器中，扎眼得像误入无菌室的向日葵。您的特浓美式，不加糖，
双份浓缩，58 度。她像只灵巧的小鹿，几步就蹦到我桌边，
地把一个印着卡通猫爪的保温杯放在我手边——离正在运行的显微镜足有半米远的安全距离。
杯盖旋开一丝缝，恰到好处的咖啡焦香袅袅散出。谢谢。我视线没离开屏幕，
公式化地回应，手指下意识想推眼镜，半途又硬生生忍住。这动作在她眼里，
能解读出至少八百字关于禁欲感的抒情小作文。不客气！她声音雀跃，
完全不在意我的冷淡，反而更凑近了些，几乎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我耳廓。
我不得不稍稍侧开脸，余光瞥见她正盯着我的……睫毛？沈砚，她压低了声音，
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叹，用只有我俩能听清的气音说，我刚才用游标卡尺……呃，
不是，是用肉眼目测估算了一下！你的右眼上睫毛，
平均长度在 8.2 到 8.5 毫米之间！弧度完美，分布均匀，
简直是造物主用黄金分割比精雕细琢过的防御工事！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专业
的词汇，小脸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从植物学角度看，这浓密程度和排列方式，
能有效阻挡粉尘和过强光照对敏感视细胞的侵扰，就像……就像含羞草小叶片的绒毛！
兼具功能性和美学价值！
儿得把这个观察数据补充进《关于沈砚睫毛形态学及其仿生学应用前景的初步研究》报告里！
我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很好，《睫毛形态学》。如果没记错，
她书架上那个贴着爱的观察标签的文件夹里，
关联性初探以沈砚为唯一样本》等等一系列光看标题就足以让我头皮发麻的学术成果
。林晚，我终于把视线从显微镜挪开，转向她那张写满快夸我观察细致的小脸，
试图用最平静无波的语气提醒，现在是工作时间。我指了指她胸前忘记挂上的实习工牌。
哦哦！对！她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工牌挂上，动作间带起一阵风，
几缕不听话的碎发扫过她光洁的额头。我这就去处理那批新到的拟南芥幼苗！
保证完成任务！她朝我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转身就要跑开，跑出两步又猛地刹住车，
扭回头，目光灼灼地落在我手边那个刚喝了一口的咖啡杯上。那个……她舔了舔嘴唇，
眼神亮得惊人，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容错辩的渴望，沈教授，
您这个杯子……喝完还需要吗？我看它造型挺独特的，放您桌上容易落灰，
不如……我帮您收着？又来了。第几个了？实验室的储物柜里，属于她的那一格，
早已被我淘汰的各式咖啡杯占据了大半壁江山。从摔缺了口的马克杯，
到印着大学 logo 褪了色的搪瓷缸，
再到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黑色保温杯……在她眼里，大概都闪烁着沈砚专属圣物的光辉。
我沉默地看着她，她则紧张地揪着卫衣下摆，指尖微微发白。三秒钟的僵持。最终，
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伸手拿起那个尚有余温的杯子，递了过去。
拿去吧。洗干净。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嗯嗯！保证洗得锃亮！
她像接过什么稀世珍宝，双手捧住杯子，
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巨大无比、能照亮整个实验室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谢谢沈教授！
您真是全宇宙最最最好的研究对象……啊不是！是男朋友！
看着她欢天喜地、捧着杯子蹦蹦跳跳跑向培养室的背影，我捏了捏眉心。
研究对象……这个词从她嘴里蹦出来，总带着点微妙的不祥预感。哎，林晚！
隔壁组的研究员张莉，一个爽朗的北方姑娘，隔着几张实验台扬声调侃，
又去给咱们沈教授『上供』啦？我说你也太执着了吧！这都大半年了，
咱沈教授这块『千年神木』，怕是连雷劈都劈不出个火星子来，你天天这么小火慢炖，
图啥呀？实验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几个年轻同事交换着又来了又来了的眼神，
显然对这场面习以为常。林晚正从培养室出来，手里还捏着块湿润的无尘布，闻言一点不恼，
反而挺起小胸脯，下巴骄傲地一扬，像只捍卫宝藏的小兽。张莉姐，你懂什么！
她声音清脆，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家沈砚才不是木头！就算是木头，
那也是顶级海南黄花梨！自带天然降香！纹理细腻温润如玉！她说着，
竟真的一溜小跑凑到张莉的实验台边，煞有介事地比划起来：你看你看！
他认真工作的时候，眉心会微微蹙起一点点小褶子，她用指尖在自己光洁的额头上点了点，
那弧度！那走向！像不像精心打磨过的木纹？再仔细看，
是不是隐隐约约……组成了一个完美的爱心形状？嗯？她歪着头，大眼睛扑闪扑闪，
充满了快说是的期待。张莉被她逗得前仰后合，拍着桌子：爱心？我的小祖宗！
你那是戴着八千米厚的沈砚牌滤镜吧？我看沈教授那眉头皱得，都快能夹死苍蝇了，
还爱心呢！才不是滤镜！是爱的显微镜！林晚气鼓鼓地反驳，小脸涨红，
是你们观察力不够！缺乏发现美的眼睛！哼！她跺了跺脚，抱着她那块无尘布，
像只斗胜的小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又溜达回我的实验区域附近，
假装整理旁边的试剂架，实则眼角余光还粘在我身上。我全程面无表情，
低头记录着显微镜下的数据，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规律的沙沙声。只是握着笔的指节，
微微收紧了些。海南黄花梨？木纹爱心？这丫头的大脑沟回构造，
怕不是被什么言情小说病毒彻底格式化了。然而，心底深处某个角落，
却像被她无意丢进了一颗泡腾片，咕嘟咕嘟冒起一串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气泡。
一种名为无奈和认命的情绪，混杂着极其微弱的一丝……难以言喻的熨帖感。晚上，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我脱下白大褂，换上自己的外套。林晚早已收拾妥当，
像只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走出实验室大楼，
夏末傍晚的风带着一丝未散的燥热。路灯次第亮起，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林晚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纤细的手指试探性地、带着点怯生生的勇气，
勾住了我垂在身侧的小指。我的脚步顿了一瞬。指尖传来微凉柔软的触感。沈砚，
她小声开口，声音在暮色里显得格外轻柔，今天……算是我们正式交往的第 99 天哦！
她晃了晃勾住我的小指，带着点邀功的意味。嗯。我目视前方，
没有挣脱那点微弱的牵绊，只是喉间溢出一个单音节。所以！
按照《林晚&沈砚恋爱公约》第 3 章第 7 条补充细则，她立刻来了精神，
语速加快，重大纪念日含整数日及有特殊意义的非整数日前夕，
乙方沈砚有义务配合甲方林晚完成一项指定的浪漫仪式！她仰起脸看我，
路灯的光落进她眼里，碎成一片亮晶晶的星子，充满了不容拒绝的期待。……说。
我言简意赅，心里已经开始预演各种可能的浪漫酷刑
——是去市中心广场当众朗读她写的情诗？还是在实验室楼下用荧光棒摆心形？很简单！
她笑得狡黠，松开我的小指，
变戏法似的从她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透明密封袋。袋子里，
赫然是一小撮深褐色的、研磨得极其细腻的粉末。喏，她把袋子塞到我手里，一脸庄重，
这是我精心挑选、亲手研磨的『爱意浓缩精华粉』！
主要成分是上周你帮我养死的多肉『小石头』的干枯遗体，
混合了你上周打翻在窗台上的半杯蓝山咖啡渣，
还有一点点……我收集的你掉在沙发缝里的头发！我捏着那个温热的、触感诡异的密封袋，
指尖僵硬。咖啡渣和……头发？仪式就是！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长而卷翘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语调宣布，请沈砚研究员，
在今晚 23 点 59 分 59 秒，于家中阳台，
面向正北偏东 15 度角——那是我们第一次在图书馆相遇时，你坐的方位！
——将这份『爱意浓缩精华粉』，均匀地、心怀感恩地，
播撒进我们共同养育的、象征爱情坚韧不拔的绿萝『小坚强』的花盆里！
以此告慰逝去的多肉『小石头』，并祈愿我们的爱情，
如同这混合了生命轮回与日常点滴的精华，在『小坚强』的根系滋养下，茁壮成长，
万古长青！她一口气说完，脸颊因为激动和缺氧而泛着可爱的红晕，睁开眼睛，
亮晶晶地瞅着我，等待我的回应。夜风吹过，卷起路边一片落叶。
我低头看着手里那袋混合着咖啡渣、多肉尸体和我头发的精华粉，
再抬眼看看眼前这个满脸神圣、仿佛刚主持完某种古老祭祀仪式的女孩。
腔里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荒谬、无力以及一丝丝……被强行拖入她光怪陆离世界的奇异悸动，
再次翻涌上来。沉默在暮色中蔓延了五秒。林晚眼中的星光，随着我的沉默，
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嘴角委屈地向下撇，像只即将被抛弃的小动物。……好。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近乎叹息的妥协。我抬手，
将那袋意义不明的精华粉揣进外套口袋，动作熟练得仿佛接过一份常规的实验样品，
23 点 59 分 59 秒，阳台，正北偏东 15 度。播撒。耶！瞬间，
阴霾散尽，星河璀璨。林晚欢呼一声，整个人雀跃起来，再次紧紧勾住我的小指，
蹦蹦跳跳地拉着我往前走，嘴里已经开始哼唱起不成调的歌谣，
啦啦啦~沈砚最好啦~木头也会开花啦~我任由她拉着，
指间缠绕着她微凉的、带着薄汗的指尖。路灯将我们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的影子雀跃灵动，我的影子……沉默而稳定地承载着那份跳跃的重量。或许，
研究植物应激反应的我，本身也成了她某种浪漫主义狂想下的……特殊样本？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被压了下去。算了，配合观察，也是研究员的本分。
只要她别真把我的咖啡杯种进花盆里。钥匙转动锁孔，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周末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穿过客厅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大片温暖的光斑。
空气里浮动着搬家特有的尘土气息和纸箱的油墨味。
属于林晚的那堆箱子像一座色彩斑斓的小山，堆在客厅中央，封箱胶带还闪着崭新的光泽。
她盘腿坐在地板上，额角沁着细汗，正跟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纸箱较劲，
试图用美工刀划开封得过于严实的胶带。嘴里还念念有词：……奇怪，
我的《高等植物生理学》笔记放哪箱了？明明记得……那个箱子，
我指了指墙角一个贴着学术资料核心标签的纸箱，早上我搬进来的。啊！
对对对！沈砚你真是我的移动数据库！她眼睛一亮，丢下美工刀，
手脚并用地爬向墙角那个箱子，迫不及待地撕开封条。我摇摇头，
弯腰抱起一个标注着林晚宝贝的杂货铺易碎勿压的箱子，走向书房。她的杂货铺
，内容物从路边捡的奇特鹅卵石到印着卡通头像的限定版橡皮，
跨度之大堪比地质博物馆和文具店的联名。刚把箱子在书房角落安置好，
就听见客厅里传来林晚一声短促的惊呼。哇！不是惊喜，
更像是一种……发现了宝藏的、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兴奋。我走出书房，
只见林晚跪坐在那个学术资料纸箱旁，
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厚实的、深蓝色绒布封面的笔记本。笔记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边角有些磨损，但保存得很仔细。她正快速翻动着，眼睛亮得惊人，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