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
令人窒息的热浪裹着浓烈的汽油味和橡胶烧焦的糊味，狠狠灌进我的口鼻。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砂砾，刮得喉咙生疼。
耳朵里嗡嗡作响，尖锐的耳鸣几乎要刺穿我的鼓膜，淹没了远处传来的，模糊不清的警笛嘶鸣。
眼皮沉重得像焊死的铁门，我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才勉强撑开一丝缝隙。
视野里一片破碎的猩红。
温热的液体正沿着我的额角蜿蜒而下，滑过冰冷的皮肤，带来一种诡异粘腻的触感。
挡风玻璃完全成了蛛网，裂痕中心向外辐射，视野扭曲变形。
车顶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无形的手狠狠摁塌了下来，狰狞地挤压着我头顶上方本就不多的空间，冰冷的金属框架扭曲变形，压迫着我的肋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撕心裂肺的痛楚。
我好像被钉在了一个由钢铁、玻璃碎片和浓稠黑暗组成的扭曲棺材里。
腿没有知觉了。
身体像是被碾碎又随意拼凑起来的破布娃娃，除了那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的剧痛，只剩下一种沉重的，不断下坠的麻木感。
意识像狂风中的烛火，在无边的疼痛和冰冷的包围里，微弱地摇曳着，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混乱的思维碎片像失控的玻璃渣，在脑海里疯狂搅动、飞溅。
顾佳。
这个名字，带着一股冰冷的铁锈味，猛地扎进我混沌的意识里。
对，顾佳，今天是他的生日。
我费了那么大劲，跑了半个城，才在深巷里那家几乎被人遗忘的老字号钟表铺，找到了那款早已停产的，笨重的复古机械怀表。
那是他少年时，在顾家老宅阁楼角落里翻出的一本发黄相册里，他父亲年轻时曾贴身佩戴过的样式。
照片上的男人笑容爽朗，腕间垂下的怀表链子闪着温润的光。
顾佳当时指着它，眼神是我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近乎孩子气的向往，他说：“周念，你看，时间好像能被这样实实在在地握在手里。”
他很少流露这样的情绪，那一瞬间的柔软，被我偷偷珍藏了好久。
我知道他对他父亲复杂难言，那点向往，或许是他内心深处仅存的一丝对温情的隐秘渴望。
所以我固执地去找了，想给他一个具象的、能握在手里的念想，哪怕只是一个笨拙的替代品。
我甚至能清晰地记起钟表铺老师傅布满皱纹的手，小心翼翼打开那个落满灰尘的旧木盒时，里面那块黄铜怀表静静躺着，表面有些划痕，齿轮转动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却依旧坚定有力。
我几乎能想象出顾佳看到它时，那双深邃眼眸里可能掠过的惊讶，或许还有一丝我期待已久的暖意？他会不会终于对我露出一个不带任何敷衍的、真正的笑容？
一阵微弱却固执的震动，从我身下某个被压住的地方传来。
是我的手机。
屏幕碎裂的缝隙里透出一点幽蓝的光，在这片猩红破碎的地狱里，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
是顾佳吗？是他终于想起我了吗？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又爆开一丝渺茫的、灼热的希望。
求生的本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压榨着身体里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
左手，左手还能动。
它被卡在变形的车门和座椅之间，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带来骨头摩擦的剧痛和皮肉被撕裂的灼烧感。
我咬碎了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拼命地、一寸一寸地，将那只痛得快要失去知觉的手，朝着那点微光的源头探去。
指尖终于触到了冰冷的、布满裂痕的屏幕。
用尽最后一点意识，凭着肌肉里残存的记忆，我颤抖着、笨拙地划开了接听键。
几乎是同时，听筒里传来一个熟悉的、低沉悦耳，此刻却带着明显不耐烦的男声。
“周念，又有什么事？我很忙。”
是顾佳。
那声音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穿了我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幻想，忙？他在忙什么？
紧接着，听筒里清晰地传出一个娇柔做作的女声，带着刻意的甜腻，像裹了蜜糖的毒针：“哥，这虾肉好嫩哦，你剥得真好。”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电流，带着一种刺耳的炫耀，直直扎进我的耳膜。
顾佳没有回应她，他的声音再次响起，离话筒更近了些，带着一种被打扰的，居高临下的疏离和冰冷，清晰地切割着我残存的意识：“别闹，我在忙。”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
是我的眼泪？还是额角流下的血？视线彻底模糊了，猩红一片。
别闹。
我在忙。
六个字，轻飘飘的六个字，像六把烧红的钝刀，反复捅进我已经破碎不堪的心脏，再狠狠搅动。
原来，他所谓的“忙”，就是在为林薇薇—他心尖上的白月光，那个永远温柔、永远需要他呵护的女人，精心地剥着虾。
而我，他的妻子，周念，此刻正被压在这堆扭曲的、燃烧的钢铁坟墓里，感受着生命和温热的血液一起，从身体里飞速地流逝。
意识彻底沉入冰冷粘稠的黑暗前，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带着无尽的悲凉和自嘲，狠狠烙在灵魂深处：
周念，你真可笑。
你彻头彻尾，就是个笑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