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佛学教授父亲临死前突然脑死亡。却不断呢喃着生涩梵音，
脑电图波形竟显影成精密《心经》。直到那个贩毒被捕的哥哥忽然精通古梵文。
众人高呼佛迹：这是佛祖临凡点化罪人。只有我哭着撕碎他翻译的经文：“你贩毒害人，
他却替你熬干脑髓！”哥哥冷笑着掀开衣襟：“看清了吗？晚期肝癌。
”当脑扫描破解父亲临终幻象时，我才读懂那份被血肉湮灭的悲悯。
冰冷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绿色的波浪线骤然拉成一条死寂的直线，
尖锐的蜂鸣声撕开了ICU里恒久的压抑。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攥住。医生护士的影子模糊地扑向那张病床。
可那刺耳的警报只持续了两秒钟。那条毫无生气的直线诡异地扭动起来，
重新开始跳跃、起伏。同时，一个音节，一个极其古奥、带着砾石摩擦般粗粝质感的音节，
从父亲——慈舟教授——的口中艰难地溢出。“唵——”蜂鸣停了，只剩下机器规律的低鸣。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氧气面罩下，父亲双唇极其轻微地翕动，
枯槁的面容像一尊被风沙侵蚀了千年的石佛雕像，深陷的眼窝紧闭，只有嘴唇在动，
吐出另一个同样晦涩的音：“嘛……”医生皱着眉，检查瞳孔和反应。“深度昏迷状态，
”他低声对护士说，“持续观察。”深度昏迷？我看着父亲削瘦得几乎脱形的脸，
他曾经深邃明亮、能穿透学生所有伪装的眼神，此刻仿佛封存在亘古寒冰之下。
护士小声嘀咕：“慈教授？说的是啥？发烧说胡话吧……”只有我知道不是。那声音，
带着一种奇异的、非人的韵律，像寺庙深处最古老铜钟的嗡鸣，又像诵经声从地底穿透而来。
那是梵文，是古印度吠陀时期最幽深的祷词碎片。母亲在旁边，脸色惨白得像ICU的墙壁，
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我从父亲病床边挂着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得发硬的检查报告单。
一个月前。晚期脑胶质瘤，位置极刁钻，无法手术。病魔是条悄无声息潜入的毒蛇，
啃噬着他的思想殿堂，而他，选择独自在书房的烟雾里与它对峙，连母亲也被挡在心门之外。
哥哥净生就是在这期间被带走的。涉毒、数额巨大、恶性暴力。新闻图片铺天盖地，
他脸上那条蜈蚣似的刀疤在闪光灯下格外狰狞。父亲收到消息时，
正拿着一张颅部核磁共振片。我看见他的手抖了一下，胶片无声地落在地上，
像一张沉重的讣告。他弯腰去捡，动作迟缓，然后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直到咳出的血迹沾染了门缝下方。现在，躺在这里，
他干裂的唇吐出第三个字：“呢……”那声音细若游丝，却莫名地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主治医生拿着刚热敏打印出来的长长脑电图曲线图，站在病房门口，眉头锁死，
像在解读一本来自远古的天书。他递给旁边一个被紧急召来的医学院院长老教授。
“您看这……”老教授推了推厚厚的眼镜，浑浊的眼珠贴着纸面，
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不可能……这……这波形……”我的目光越过他们，
死死钉在父亲床边的实时脑电图显示仪上。屏幕上，那道代表父亲脑部活动的细微红色轨迹，
在规律地上下波动。但再仔细看……每一次起伏，每一段弧度，
仿佛带着一种精心计算过的韵律。不再是杂乱无章的生物电噪声，而是一种——韵律，
一种结构。“叭……”父亲吐出第四个字，音节依旧古老沉重。
屏幕上的红色线条又一次规律地跃升、落下，勾勒出更清晰的轮廓。
老教授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热敏打印纸发出“哗啦”的噪音。
“是图……是文字……像……是……《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起始句！天呐……”念咒？
脑电波成了精密佛经？荒谬绝伦的念头像毒蛇钻进脑子。我用力甩甩头，
母亲的身体摇摇欲坠。混乱在悄无声息地蔓延。第三天，那个消息像某种引爆的瘟疫，
轰动了整个城市。医院走廊挤满了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闪光灯能把白昼亮瞎。
住着癌症病人的病房门口也开始拥挤起来，一些形容枯槁的病人和家属，
眼中燃着最后炽热的火苗，他们聚集在父亲的ICU外走廊上，或站或跪，双手合十，
眼神痴狂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里面躺着的已经不是垂危的病人，
而是一座即将喷薄佛光的须弥山。“神迹！慈舟教授这是以身饲魔，临终顿悟，
引动佛祖显化！”“高僧转世！不，这是活菩萨啊！”嘈杂的议论声嗡嗡作响，
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声浪，拍打着ICU的门。佛？我看着玻璃门上倒映的自己，
苍白、憔悴、眼睛里布满血丝。我的父亲，一个治学严谨到近乎刻板的老人，
一生都在书斋里研读佛经的学者，怎么会和这些荒诞的喧嚣扯上关系？脑电波图形？
那是科学可以解释的仪器故障！古音？那只是大脑在肿瘤和昏迷双重折磨下，
语言功能失控的呓语！“咪……”父亲又发出一个音节。像是一枚生锈的铁钉，
缓慢地凿进我的耳膜。第五天下午，病房门被推开，带来了外面令人窒息的骚动，
和一个炸雷般的消息。“念恩！念恩！！” 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穿透我的耳膜，
像一把钝刀子切割神经，她几乎是撞进来的，手机屏幕几乎要怼到我脸上，“你快看！
快看看！”屏幕上是一个短视频平台新闻，瞬间抓取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背景是高墙电网和冰冷的铁丝网——看守所的会见室。镜头对准的人，是净生。
他穿着统一的囚服，额发剃短了，但脸颊瘦得颧骨突出，眼眶深陷得骇人，像两个漆黑的洞。
只有那条刀疤，固执地盘踞在他脸上，比镜头更狰狞。
屏幕上跳跃着硕大的惊悚标题：佛迹显化看守所！重罪囚犯突获神启，精通失传古梵文！
视频播放到高潮部分。净生低着头，在看守所警察递过来的几张薄纸上专注写着什么。
笔在他指间有些打滑，字迹却清晰有力。他对着话筒，
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完全陌生的语音状态，开始念诵。那音调低沉、平滑，
带着古老的回响和复杂的卷舌音节，像某种从未断绝的密语。虽然他整个人依旧阴沉，
但那种异乎寻常的专注和流利，就像切换了一个灵魂。“是《心经》后续的句子！
和他爸念的一字不差！” 画外音激动到破音，“专家已初步确认！天佑慈家！
这是佛陀点化迷途羔羊，赎其罪愆！”视频切换到采访一个白发苍苍的专家，
对着净生写在纸上的那几行字和注音符号，手舞足蹈：“完全正确！
这是真正的古婆罗门体音译，这种读音早已失传近千年！不可思议！”我死死盯着手机屏幕，
指甲深陷进手心而不自觉。一股冰冷的火焰从脚底猛地窜上头顶，
烧得我浑身骨头都在咯咯作响。佛迹？点化？赎罪？放屁！！！
那些被刻意封锁在记忆角落的画面，此刻汹涌地撕裂封印，
带着血腥味撞入脑海：父亲书桌抽屉最深处，厚厚一沓打印出来的银行流水单，
汇款方账户名全是代号；我深夜不小心听到的父亲震怒到极致的低吼“那是地狱的钱！
沾满血的钱！
生被捕后我从他公寓找到的、准备偷偷烧毁的加密账本照片……血液“嗡”的一声冲上头顶，
耳膜轰鸣。病房里那张昏迷的脸，走廊上喧嚣的神迹崇拜，
屏幕上净生那张阴沉念咒的脸……所有画面在眼前疯狂旋转、撞击。没有理智，没有思考。
身体比脑子先动了。我像一个被拉满弓弦射出去的箭矢，冲出病房，撞开几个挡道的家属，
在母亲绝望的喊声和记者们惊愕的闪光灯追逐中，撞开楼梯间的门，一路狂奔下去。我疯了。
我只知道我要去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撕开那个“佛迹”的谎言！
探视请求被一层层迅速核准。看守所的面容模糊了，会见的玻璃隔板冰冷刺骨。
漫长的等待中，我浑身发烫，指尖却冰凉。直到那扇沉重的铁门在对面打开。净生出来了。
脚步很慢，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迟钝。他瘦得太厉害，宽松的囚服挂在身上，
像挂在一具松动的骨架上。他深陷的眼窝里，两簇幽冷的、毫无生气的火光盯住我。
短短几天，他像被抽干了水分的枯木，只有眉宇间沉淀的那股戾气，更加浓重刺人。
他的视线越过玻璃，落在我脸上，嘴角竟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像嘲讽凝固在冰里。
“念恩，”他的声音透过通话器传来，哑得厉害，像破风箱，“稀客。
”我双手“啪”一下拍在冰凉的玻璃隔板上，掌心的汗印在上面。“《心经》呢？！
”我冲口而出，声音尖利得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给你‘点化’的那个狗屁《心经》呢？！
拿来！给我看看！” 每一个字都带着锯齿。净生没说话。他慢慢抬起一只手。
那只手上青筋暴起，皮肤泛着病态的青灰色。他从囚服外套的内袋里，
抽出一张被叠成方块的薄纸。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然后，
动作迟缓地把那张纸塞过玻璃隔板下窄小的金属凹槽。我用颤抖的手指扯过那张纸，
纸带着他身体的余温。展开。纸上是几行写得极其工整清晰的墨字。字体方正有力，
和视频里一样。但这不是什么佛经！
那些标注在旁边的、被专家称为“失传古婆罗门体音译”的符号……我的手剧烈地抖起来。
符号……那些符号组合……我在他公寓的电脑加密文件夹里见过！是他们的“黑话”！
是毒贩内部交流时，用来指代不同产地、不同纯度“货源”的行话！根本不是什么梵文注音！
巨大的眩晕击中我。我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隔板那头的男人。“看清了吗？
哥哥？”我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声音嘶哑得像濒死的野兽，“这是佛迹？这他妈的是佛迹吗？
！哈！” 我控制不住地从喉咙里挤出怪异的笑声，“佛祖点化你？用什么点化？
用你贩毒害人的钞票点化你？！”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那双深陷的眼睛里，
幽冷的冰层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碎裂又重组。
“拿你那些沾满人血、毁掉无数家庭的地狱钱，去买你的‘神迹’赎罪？
” 我胸口剧烈起伏，几乎喘不上气，每一个字都淬着血泪，“是谁？
是谁‘点化’了你学会这门‘梵文’？是那些被你送进地狱的鬼魂吗？！
是那个替你熬干了最后一点脑髓的人啊！净生！！！你他妈看清楚！看清楚他！
他替你……他在替你……！” 喉咙被巨大的酸涩堵死，后面的话只剩下哽咽。
我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那张被我揉得不成样子的纸。是父亲的颅脑MRI影像报告单。
我发狠地把它拍在玻璃上，正对着他模糊的脸。“看清楚！他的脑子！
是被你那些毒药烧穿了一个洞！！！” 我嘶喊着，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不是佛祖！！
是他！！！是慈舟！！！是你爸！！！”眼泪终于决堤，滚烫地烧灼着我的脸颊。
我攥着那张印着古“梵文”的纸，看着上面那些代表毒品的、冰冷残酷的符号标记，
猛地发力！“刺啦——”纸张被从中粗暴地撕开。皱褶的裂口扭曲刺眼。再撕！
“刺啦——刺啦——！！”碎片在狭窄的空间里飞溅，像一群垂死的白色蝴蝶。我没有停，
疯狂地撕扯着，仿佛要亲手把这“神迹”捏得粉碎。“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 我哽咽着低吼，“你还在骗什么？！还要多少血才能洗干净你的手？！还要拿多少条命，
来换你念的这段狗屁‘经’？！”满手碎纸屑。我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肋骨，
脱力的手指粘着细小的纸沫。玻璃的另一边，净生一直静静地站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