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苏念安第一次见到傅辞时,正坐在雕花棺材旁啃手指。指腹被牙齿磨得发红,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那口乌木棺材上镶嵌的银丝花纹发怔。灵堂里的白烛淌着蜡泪,
在青砖地上积成小小的蜡池,像谁没忍住掉落的眼泪。他穿着一身不合身的黑色小西装,
领口的蝴蝶结歪在一边,露出纤细的锁骨——那是母亲总爱亲吻的地方,
说这里藏着小天使的翅膀。“苏小少爷,该签字了。”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像冰棱砸在琉璃上,脆得让人心里发紧。苏念安抬起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是双极黑的眸子,睫毛很长,投下的阴影让瞳仁看起来像两口古井,望不见底。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燕尾服,肩线挺括得像用尺子量过,袖口露出的银质袖扣闪着冷光,
上面刻着一朵极简的蔷薇花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明明是来处理后事的管家,
却比灵堂里任何一个穿着黑西装的吊唁者都更像主人。“你是谁?
”苏念安把手指从嘴里拔出来,奶声奶气的嗓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
他记得家里的老管家不是这张脸,那个总在早餐时偷偷给他塞水果糖的张爷爷,
三天前在医院走廊被人推下了楼梯,现在还躺在ICU里,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像个笨拙的木乃伊。“傅辞。”男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像在念一个与己无关的名字,
“从今天起,负责你的一切。”他递过一份文件,米白色的纸上印着密密麻麻的字,
最下方留着签名栏。钢笔帽被他用拇指轻轻一弹,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像是在催促。
“你父母留下遗嘱,他们死后,由我担任你的监护人,直到你成年。
”苏念安盯着那份文件看了三秒,突然伸出手,把文件扒拉到地上。他光着脚踩上去,
冰凉的纸张贴着脚心,带来一阵战栗。“我不签字!”他挥舞着小拳头去打傅辞的膝盖,
拳头软软的,像棉花砸在石头上,“我要找爸爸妈妈!他们说要带我去迪士尼的!
”傅辞弯腰,轻易就把他拎了起来。苏念安像只炸毛的小猫,四肢在空中乱蹬,
小皮鞋的鞋跟在男人的黑色西裤上蹭出淡淡的白痕。“签字,或者今晚睡阁楼的老鼠窝。
”傅辞的语气依旧平淡,
指腹却极自然地避开了孩子后颈的一块浅褐色胎记——那是苏夫人特意在遗嘱里标注的,
说念安怕痒,抱他时千万别碰这里,不然会笑得喘不过气。苏念安被扔进卧室时,
听见傅辞在走廊打电话。他趴在门缝里看,男人背对着他,指尖转着那支钢笔,
银亮的笔身在烛光里划出细碎的弧线。“处理干净,”他说,声音压得很低,
“别让血腥味沾到庄园里,孩子怕这个。”那晚,苏念安做了噩梦。
梦里父母坐的汽车突然着了火,火焰像舌头一样舔舐着车窗,母亲趴在玻璃上对他挥手,
嘴唇动着,却听不见声音。车外站着个穿黑风衣的人,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帽子,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哭着从梦里惊醒,枕头湿了一大片,小小的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他赤着脚跑出房间,走廊里的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楼梯口,
他撞见了傅辞。管家刚从外面回来,黑色风衣上沾着夜露,发梢还滴着水,
指尖有淡淡的硝烟味,混着雪松的冷香,奇异地让人安心。“吵。”傅辞皱了皱眉,
眉峰像座小小的山。但他还是弯腰,把苏念安抱进了书房。书房的壁炉烧得很旺,
木柴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映在傅辞的侧脸上,把他的轮廓柔和了几分。
他把苏念安放在厚厚的羊绒地毯上,自己则坐在真皮沙发里,手里拿着一把银色手枪。
枪身很亮,能照出人影,傅辞用一块白色的绒布细细擦拭着,动作专注得像在抚摸稀世珍宝。
苏念安看得眼睛发直,忘了哭。“你是坏人吗?”他小声问,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傅辞抬眼看他,眸子在火光里闪了闪。“是。”他说着,把一个消音器旋到枪口上,
动作利落得像在拆玩具,“但我是你的坏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
锡纸在火光里发亮,像块小小的金子。“吃了睡觉,明天开始训练。”苏念安剥开锡纸,
浓郁的可可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他咬了一小口,巧克力在舌尖慢慢融化,
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空荡荡的胃。他看着男人在月光下擦拭枪支的侧脸,鼻梁高挺,
下颌线清晰得像用刀刻出来的。突然觉得,这个坏人身上的味道,
比灵堂里呛人的香烛好闻多了。2训练从清晨五点开始。傅辞把苏念安从被窝里拖出来时,
孩子还在嘟囔着要喝热牛奶。柔软的羽绒被滑落在地,露出他小小的身子,
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起来。”傅辞的声音没有温度,手里拿着一套黑色的运动服,
料子是速干的,摸起来有些硬。苏念安把脸埋进枕头里,
闷声闷气地说:“我要睡觉……妈妈说小孩子要睡够十个小时。”傅辞没说话,
直接掀开了他的被子。深秋的清晨很冷,苏念安打了个寒颤,不情愿地坐起来,
小眉头皱成了疙瘩。“我不穿这个,”他指着运动服,“我要穿西装,
张爷爷说绅士都穿西装。”傅辞把运动服扔在他身上,转身走出房间。“五分钟后到后院,
迟到一秒,早餐取消。”庄园后院的空地被改造成了训练场。傅辞穿着黑色作战服,
勾勒出紧实的肌肉线条,腰间别着一把短刀。他扔给苏念安一把玩具枪,塑料做的,
沉甸甸的,和真枪很像。“打中十米外的苹果,早餐有溏心蛋。
”苏念安赌气把玩具枪摔在地上:“我不玩这个!我要学钢琴!”他记得妈妈说过,
真正的绅士都该弹钢琴,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像在跳一支优雅的舞,
而不是整天摸枪弄棒。傅辞按下手里的遥控器。远处的靶场突然弹出一个假人,
穿着和那晚推下张爷爷的人一样的黑色风衣。“你父母的仇人,
每天都在想怎么把你变成和他们一样的灰。”他弯腰捡起玩具枪,塞进孩子手里,
掌心的温度透过塑料传过来,“要么学会开枪,要么等着被人开枪打。
”苏念安的手抖得厉害,却还是举起了枪。第一发子弹偏到了草丛里,惊起一只麻雀。
第二发打中了假人的裤腿,第三发、第四发……直到第七发,子弹终于擦过苹果,
把它打落在地。他累得瘫坐在地上,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掉,滴在干燥的泥土里,
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傅辞扔给他一条毛巾:“哭完了去学俄语。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叠照片,上面是不同男人的脸,有的留着络腮胡,有的戴着眼镜,
看起来都不像坏人。“记住他们的名字和特征,这些人喜欢在咖啡里下毒,
或者在你坐的椅子上装炸弹。”苏念安看着照片里那些阴鸷的脸,
突然想起爸爸书房里的棋盘。爸爸说过,每个棋子都有自己的位置,要想赢,
就得知道对手下一步会落子在哪里。他擦干眼泪,拿起照片,认真地看了起来。
七岁生日那天,傅辞带他去了一家私人会所。苏念安穿着小西装,领结打得整整齐齐,
是傅辞早上亲手为他系的。会所里烟雾缭绕,空气中弥漫着雪茄和香水的味道,
男人们穿着昂贵的西装,举着酒杯谈笑风生,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块待价而沽的蛋糕。
“苏先生的小公子长这么大了?”一个胖男人走过来,肚子像个皮球,脸上堆着油腻的笑。
他伸手想捏苏念安的脸,被傅辞不动声色地挡开。“王董说笑了,
”傅辞给苏念安倒了杯柠檬水,透明的杯子里,柠檬片慢慢旋转,“孩子胆小,
见不得生面孔。”他指尖在杯沿敲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定的信号——有危险。
苏念安突然想起傅辞教他的:当有人对你笑时,看他的手在做什么。
他看见胖男人的手在桌下按了手机,屏幕上闪过“动手”两个字,快得像幻觉。“傅叔叔,
我想去洗手间。”苏念安拽着傅辞的衣角,声音发颤,
眼睛却死死盯着胖男人的袖口——那里鼓起一小块,像藏着匕首。傅辞带他走出房间,
走廊拐角突然冲出两个黑衣人。他们穿着黑色连帽衫,脸上蒙着口罩,
只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苏念安被推到身后,只听见几声闷响,再回头时,
那两人已经倒在地上,傅辞正用手帕擦鞋尖的血迹,动作优雅得像在擦去灰尘。
“记住他们的瞳孔。”傅辞蹲下来,帮他理好歪掉的领结,指尖的触感很轻,“杀人前,
人的瞳孔会收缩成针尖大小。”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录音笔,银色的,像个玩具。
“刚才胖男人说的话,足够送他进监狱了。”苏念安摸着口袋里的录音笔,
那是傅辞早上给他的,说如果遇到危险,就假装玩玩具按下去。他突然明白,
傅辞教他的不是开枪,而是在危险来临前,先扣动扳机。3苏念安十岁那年,
在阁楼发现了一个上锁的木箱。木箱藏在一堆旧家具后面,上面盖着厚厚的防尘布,
布上落满了灰尘,轻轻一吹,就像扬起了一阵小小的沙尘暴。箱子是深棕色的,
铜锁已经生锈,锁孔里塞满了木屑。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锁撬开。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
只有一叠泛黄的照片和一本硬壳日记本。照片上的傅辞很年轻,穿着迷彩服,
站在沙漠里微笑,皮肤被晒得黝黑,露出一口白牙。他身边站着个女人,穿着同样的迷彩服,
扎着高马尾,眼睛很大,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和苏念安妈妈很像。“她是我姐姐,
傅晚。”傅辞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阳光从阁楼的天窗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你妈妈的战友,
十年前在任务中牺牲了。”苏念安翻开日记本,纸页已经泛黄发脆,字迹却很有力,
带着少年人的潦草。他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两个小人,一个戴帽子,一个扎辫子,
手牵着手,旁边写着:“等任务结束,带晚晚去看普罗旺斯的薰衣草。
”字迹旁边画了一朵小小的薰衣草,紫色的,歪歪扭扭的。“我姐姐和你父母,
当年属于同一个秘密组织。”傅辞把照片收进怀里,动作很轻,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他们发现了组织高层的走私网络,被灭了口。”他指着日记里的一个名字,
“这个叫秦正的,现在是商界大佬,你父母的车祸,就是他安排的。”苏念安攥紧了日记本,
指节发白,纸张被他捏出了褶皱。“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不是害怕,而是愤怒。“因为你不够强。”傅辞打开窗,让月光照进来,
清冷的月光洒在地板上,像铺了一层霜,“秦正的势力盘根错节,你现在去找他,
等于送人头。”他递给苏念安一把真正的手枪,黑色的,比之前的玩具枪沉很多,枪身冰凉。
“再等八年,等你能在三十秒内拆解这把枪,我就带你去掀他的棋盘。”那晚之后,
苏念安的训练加倍了。清晨五点的训练场,总能看到他小小的身影在奔跑、射击、格斗。
傅辞站在一旁,手里拿着秒表,眼神锐利如鹰,只要有一点失误,就会被要求重来。
有次训练格斗时,苏念安被傅辞摔得胳膊脱臼。疼,钻心的疼,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傅辞给他接骨时,动作却很轻,指尖带着常年握枪的薄茧,
触碰到皮肤时,带来一阵奇异的安心。“疼就记住,这世上没人会因为你是孩子就让着你,
包括我。”“你以前也这么训练吗?”苏念安咬着牙问,嘴唇因为用力而发白。
傅辞沉默了片刻,目光望向窗外,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我十六岁那年,
刚进特种部队,就被扔进了热带雨林。”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