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途引擎低沉浑厚的轰鸣撕破山西深宅大院的死寂。
我最后望了一眼身后那两扇朱红大门,沉重、厚实,雕着繁复的吉祥纹样,
曾几何时它们在我眼中是通往安稳富贵的象征。此刻,它们正缓缓合拢,
像一只巨兽无情的口,吞噬掉我十年青春,
吐出我一身疲惫和一张薄薄的银行卡——二百三十七万六千四百五十二元整,
外加一串沉甸甸的、镶着公牛标志的兰博基尼Urus车钥匙。冰冷的数据,
冰冷的金属触感。没有告别。王家的空气向来吝啬,吝啬温情,
更吝啬对一个无用外来者的告别。管家老李那张如同石刻的脸,隔着缓缓闭合的门缝,
目光扫过我脚边孤零零的两个行李箱,眼神里没有波澜,
只有一种早已料定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仿佛在说:看吧,这株攀附的藤蔓,
终究被连根拔起,扔了出去。高跟鞋踩在冰凉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空旷的回响。
我拉开车门,坐进那宽大柔软的驾驶座。顶级皮革混合着新车特有的气息包裹过来,昂贵,
舒适,却与此刻的心境格格不入。后视镜里,倒映出我自己:脸色有些苍白,
眼睑下透着长久睡眠不足的淡淡青影,精心描绘的唇线也掩不住一丝紧绷。这就是林晚,
二十九岁,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一儿一女,被一纸离婚协议和一沓钞票,彻底打发出局。
手指微微颤抖着,摸索着启动按钮。一声低沉有力的咆哮瞬间撕裂了庭院里凝滞的空气。
我猛地一脚油门踩下去,这头价值不菲的钢铁巨兽像离弦的箭,
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冲出了那道象征富贵与桎梏的高墙。车轮碾过门槛时微小的颠簸,
竟让我心头掠过一丝病态的畅快——这黄金牢笼,我终于,挣脱了!车窗外,
山西特有的苍凉山影急速倒退。打开车窗,初秋微凉的风猛地灌进来,
带着北方特有的干燥尘土气息,吹乱了我精心打理的卷发。我深吸一口气,
肺叶里充盈着前所未有的、粗糙的自由味道。没有管家刻板的日程提醒,
没有婆婆挑剔的目光审视,没有丈夫那种高高在上的、仿佛施舍般的冷淡。只有风,只有路,
只有方向盘在自己手中掌控的踏实感。目的地:南方。我的故乡,
那个温润潮湿、节奏缓慢的南方小城。那里有我的母亲,有记忆里熟悉的烟火气,
有我逃离一切后,唯一想去的地方。
第二章 故城惊鸿兰博基尼Urus那极具侵略性的楔形车身,
裹挟着低沉如猛兽咆哮的声浪,一头扎进故乡小城狭窄而喧闹的街巷时,
引发的骚动远超我的想象。它像一颗来自异星的陨石,
蛮横地砸进了一池平静的、泛着油污的旧水塘。街边摇着蒲扇下象棋的老头猛地抬头,
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张着嘴忘了合拢;踩着三轮车收废品的大叔一个急刹,
车斗里的旧纸板稀里哗啦滑落一地;几个穿着校服、刚放学的中学生,瞬间化身追星族,
举着手机一边惊呼一边疯狂追拍。我的车,
这辆线条硬朗、漆面在午后阳光下反射着刺目光芒的“蛮牛”,
与两旁斑驳的旧墙、悬挂着褪色招牌的小店铺、以及晾晒在竹竿上的花花绿绿衣物,
形成了荒诞又极具冲击力的视觉反差。我把车停在自家那栋老式居民楼下狭窄的空地上,
几乎占去了大半通道。推开车门,高跟鞋落地。几乎在同一时间,
我家那扇漆皮剥落的旧铁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母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显然听到了那不同寻常的动静,手里还捏着择了一半的青菜。她的目光,
先是茫然地扫过那辆庞大、嚣张、闪烁着昂贵光泽的钢铁巨兽,
仿佛无法理解这怪物为何会出现在自家门口。然后,
她的视线才艰难地、迟疑地挪到站在车边的我身上。那一刻,
我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愕、难以置信、一丝陌生的疏离,
最终定格为一种深深的忧虑和……不易察觉的惶恐。“晚晚?”母亲的声音干涩,
带着迟疑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沾着菜汁的手指,
目光又在那光可鉴人的车漆和我略显苍白疲惫的脸上来回游移了好几遍,
才嗫嚅着开口:“这…这车停咱门口巷子,太…太招摇了吧?邻居们该…该咋说啊?
”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小市民对“出格”事物的天然不安和恐慌。
我看着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格子衬衫,看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
看着她眼中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
一股混合着疲惫、解脱和某种近乎报复性的叛逆情绪猛地涌上心头。我扯开嘴角,
发出一声短促而响亮的大笑,几步走上前,
不由分说地把那串沉甸甸的、带着公牛标志的钥匙塞进母亲粗糙的手里。“妈!
”我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高亢的轻松,“招摇?怕什么!以后你女儿林晚,
就图个‘招摇’活着!这日子,怎么痛快怎么来!” 钥匙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母亲的手心,
她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只呆呆地看着我,
眼神里的忧虑更深了。第三章 沉溺之泉那二百多万,静静地躺在银行卡里,
像一眼被挖掘出的、永不枯竭的泉。它汩汩流淌,
无声无息地滋养着我刻意选择的、慵懒到近乎沉沦的岁月。我成了时间的富翁,
肆意挥霍着每一寸不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的光阴。生活被简化成几个固定的坐标点。
租下的临河小公寓成了我的新巢穴,不大,但足够我和一双儿女妞妞、小宇栖身。
精心挑选的柔软地毯,懒人沙发,巨大的投影幕布,
堆满零食的置物架——这里没有王家大宅的富丽堂皇,
却处处弥漫着一种“我乐意”的任性气息。每天的太阳升到足够高,
几乎要穿透窗帘缝隙晒到屁股时,我才慢悠悠地从柔软的羽绒被里挣扎出来。洗漱?
不紧不慢。早餐?看心情。更多时候,是穿着真丝睡袍,趿拉着毛绒拖鞋,磨蹭到近午,
才晃悠着出门,目标直指小城新开的那家网红咖啡馆——“屿岸”。推开厚重的玻璃门,
咖啡豆烘焙的浓郁香气混合着甜腻的奶油气息扑面而来。
我径直走向最靠窗、最宽敞、也最昂贵的那张沙发卡座。侍者早已熟稔,无需多言,很快,
一杯标价128元的“云端之境”特调便端了上来。精致的玻璃杯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蓝紫色的分层液体如梦似幻,顶端堆着蓬松的棉花糖和可食用金箔。我陷进柔软的沙发深处,
随手翻开一本装帧精美的时尚杂志,或者更经常地,只是划拉着手机屏幕。目光投向窗外。
小城的脉搏在玻璃窗的另一侧跳动:行色匆匆赶着打卡的上班族,顶着烈日吆喝叫卖的小贩,
为几毛钱菜价争执的大妈,背着沉重书包埋头赶路的学生……他们像一幕幕无声的皮影戏,
在名为“生计”的轨道上疲于奔命。而我,仿佛成了时间河流边唯一被赦免的观者,
置身事外,只用吸管搅动着杯中昂贵的液体,啜饮着这份用金钱买断的、近乎奢侈的悠闲。
下午的时间,常常在美容院弥漫着精油香气的房间里无声流淌。
美容师带着职业化的艳羡语气,用温热的指腹按摩着我的面部,
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林姐,您这皮肤底子真好,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
您先生……是做哪行发财的呀?” 我只是闭着眼,含糊地应着,
嘴角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弧度。先生?那个称呼,连同它所代表的一切,
都已被我封存进记忆的角落,落满灰尘。夜幕降临,才是我一天“社交”的开始。
微信群里一声吆喝,昔日的小姐妹们便从各自的柴米油盐中暂时脱身,
聚拢到城中最贵的私房菜馆或者KTV豪华包厢。水晶吊灯的光芒流转,
映照着满桌精致的菜肴和她们精心修饰过的脸庞。“哇!晚晚,你这包是新款吧?
爱马仕的Kelly?我在杂志上看到过,得大几十万吧?” 小敏夸张地捂着嘴,
眼睛黏在我的包上。“天哪!这钻戒……鸽子蛋啊!晚晚,你真是苦尽甘来了!
” 阿芳抓起我的手,啧啧赞叹。“来来来,都满上!今晚我请客,大家放开了玩!
” 我爽快地挥手,招呼侍者又开了两瓶昂贵的红酒。杯盏交错,笑语喧哗。
她们或真心或假意的艳羡目光,那些惊叹的、带着酸味的话语,交织成一张巨大而柔软的网,
将我稳稳托起,漂浮在一种微醺的、飘飘然的满足感里。
这迟来的、不被金钱羞辱、不必看人脸色的自由,我像久旱逢甘霖的旅人,
贪婪地、近乎饥渴地吮吸着它的每一丝甜味。妞妞和小宇,更多时候被留在母亲那里。偶尔,
我会在深夜带着一身酒气和昂贵的香水味去接他们。妞妞揉着惺忪的睡眼扑进我怀里,
小宇则怯生生地躲在姥姥身后。母亲总是一边递给我醒酒汤,一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第四章 母忧如石母亲那间堆满旧物、弥漫着淡淡樟脑味的老房子,成了我暂时的避风港,
也成了她忧虑的源头。我挥霍无度的生活,像投入这潭沉寂老水中的巨石,
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大,最终不可避免地拍打在她心上。一个慵懒的午后,
我照例在“屿岸”消磨到夕阳西沉才慢悠悠回家。刚推开母亲家的门,
一股浓郁的饭菜香便裹挟着一种异样的安静扑面而来。客厅里,妞妞和小宇出奇地乖巧,
并排坐在小板凳上看动画片,音量开得很低。母亲坐在旧沙发的一角,
面前放着一盘切得整整齐齐、水灵灵的新鲜西瓜,红瓤黑籽,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回来啦?”母亲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有些勉强,像一张揉皱又展开的纸。
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坐,吃点西瓜,刚冰镇过的,解暑。”我依言坐下,
拈起一块冰凉的西瓜送入口中。清甜的汁水在舌尖迸开,带着一丝沁入心脾的凉意。
客厅里只剩下动画片里幼稚的对白和西瓜被咀嚼的细微声响,气氛有种刻意的平静。“晚晚,
”母亲终于开口了,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我随意扔在沙发扶手上、那个崭新的香奈儿流浪包。
“妈知道……你这几年不容易,在那边受委屈了。”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现在回来了,有……有那笔钱傍身,是该松快松快。”我嚼着西瓜,没吭声,
等着她的“但是”。果然,那“但是”很快来了。母亲往前倾了倾身子,
语气里的担忧像沉甸甸的铅块:“可你还年轻啊,妞妞和小宇也还这么小。
这钱……妈不是惦记你的钱,是怕你心里没个算计。钱总有花完的时候,
金山银山也架不住坐吃山空啊!”她的声音急促起来,“总得……总得寻个依靠,
找个正经事做吧?哪怕开个小店呢?你这样整天吃吃喝喝玩玩,街坊邻居都看着呢,
闲话难听不说,以后孩子大了,开销更多,靠什么?总不能……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她的话语像细密的针,一下下刺在我试图用慵懒构筑的盔甲上。
那“依靠”、“正经事”、“闲话”、“坐吃山空”……每一个词都带着沉重的现实力量,
试图将我从漂浮的云端拉回坚硬的地面。我刚想开口辩解,
用“我有钱”、“我乐意”、“不用你管”之类的硬话顶回去——“砰!
” 里屋的门被猛地撞开!女儿妞妞像一颗小炮弹似的冲了出来,小脸红扑扑的,
眼睛亮得惊人,闪烁着一种恶作剧得逞的、不管不顾的兴奋光芒。
她手里高高扬着一本作业本——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本”了,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纸页像受伤的蝴蝶翅膀,可怜地耷拉着,在她手里哗啦啦作响。“妈妈!妈妈!
”妞妞的声音又脆又亮,带着一种宣告胜利般的得意,“你看!作业本被我撕掉啦!
我把它撕碎啦!我再也不用写作业啦!哈哈哈!”她举着那堆“战利品”,
在客厅中央快乐地转着圈,纸片纷纷扬扬飘落下来。我和母亲都愣住了。
母亲脸上的忧虑瞬间被惊愕取代,嘴巴微张着。我看着妞妞那张因兴奋而涨红的小脸,
看着她眼中那种毫无负担的、纯粹的痛快,
飘落的、象征着某种束缚被打破的纸片……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攫住了我。
那情绪里没有责备,没有愤怒,反而像一道强光,
瞬间穿透了我所有准备好的、带着防御和戾气的辩解。一股汹涌的笑意,带着酸涩,
带着痛快,带着某种宿命般的荒谬感,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
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堤防。“噗嗤……” 我笑出了声,
紧接着是更大声的、几乎控制不住的笑。我一把将转着圈的妞妞搂进怀里,紧紧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