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里的暖归乡的路与初遇的暖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又换了车，天黑才到外婆家。
电灯拉绳一拽，暖黄的光漫开来，外婆一把拉住我的手：“玉儿可算回来了，
让外婆看看长多高了。”妈妈在灶膛边添柴，火光照得她的脸比在厂里柔和多了。
大姨把弟弟塞给她，又塞来一把炒花生：“多住两天，让玉儿跟外婆亲够。
”晚饭时妈妈给外婆夹肉，又给大姨添汤：“我走后您保重，有事找我姐。”外婆扒着米饭，
往我碗里夹块排骨，声音低下来：“你外公临走前攥着你舅的手，让他好好看顾你。
可后来……他实在没法子，才让你妈带你去外地。这一走两年，他在外地打工总惦记你，
前儿打电话还问‘玉儿啥时候回’。”夜里去婆家老屋，木门“吱呀”响，
蛛网密得盖得住脚印。妈妈摸黑收拾了一晚上，把没烂的被褥、几件旧衣裳，
还有外婆当年给的零星嫁妆，都塞进一个蓝布大口袋，捆在大背篓上。背篓压在肩上时，
绳子勒得发红，她回头看我：“玉儿，跟上，别害怕。”板镇相遇认爸爸天蒙蒙亮往板镇走，
山路弯弯绕绕，晨雾把草叶打湿，裤脚沾着露水凉飕飕的。弟弟走了没半程就蔫哒哒的，
拖着步子不肯挪，小嘴瘪着要哭。我蹲下来把他背在背上，他的小脑袋搭在我颈窝，
呼哧呼哧的热气吹得脖子痒。妈妈扛着大背篓走在前头，蓝布口袋随着脚步轻轻晃，
时不时回头喊：“玉儿慢点，别摔了！”妈妈停下来歇脚，从包袱里摸出块红薯干，
塞到我嘴里：“再坚持会儿，过了前面那道梁，就快到板镇了。”红薯干的甜味混着汗味，
倒也不觉得那么累了。终于到了板镇口老槐树下，爸爸正等在那儿，
见我们来赶紧迎上来：“可算到了！我来背孩子。”他接过弟弟往背上一放，
又要接妈妈的背篓：“王伯的铺子就在旁边，先把东西搁他柜台角落。
”妈妈摆摆手：“我自己来，快到了。”妈妈悄悄碰了碰我的手，低声说：“玉儿，喊爸。
”我攥着衣角红了脸，小声喊了句“爸”，他愣了一下，背弟弟的手紧了紧，
声音都哑了：“哎，哎，走，爸带你们吃面去。”爸爸领我们去吃面，呼噜噜吃完擦了擦嘴，
把剩下的半碗汤也喝了，才起身说“去大姨婆家歇脚，她在板镇开门市”。
走之前他对妈妈说：“东西先放王伯那，等下我去取了搁大姨婆柜台，明天去城里方便拿。
”顺着石板路走几步，就见着临街的小楼，大姨婆早等在门口，笑着迎上来：“可算来了！
楼上能住，今晚就在这儿歇。”爸爸陪我们坐了会儿，
起身说：“我去王伯那把东西取过来放您这儿。”大姨婆点头：“柜台角落空着，
放那儿正好。”等爸爸把背篓和蓝布大口袋从王伯家取来，搁在大姨婆柜台角落时，
厨房已经飘出香味——大姨婆正忙着炖肉，妈妈说帮忙，姨婆说“不用，歇着”。过会儿，
灶台上摆得满满当当。转身往桌上端时，青瓷碗里的红烧肉冒着油光，翠绿的青菜堆得冒尖，
一荤一素摆得热热闹闹。晚饭时她往妈妈碗里夹肉，又给我和弟弟添青菜：“多吃点，
路上累坏了。”唠嗑时红了眼：“好不容易有个安稳家，你们要好好过。
”她突然想起什么：“黄伟在城里当包工头，跟我家是老表，人实诚，你们去投奔他，
比在镇上强。”妈妈点头笑：“听您的，明天就去城里。”爸爸在一旁给大姨婆倒了杯热水，
轻声说：“这一路多亏您操心，不然我们娘仨真不知道咋落脚。
”大姨婆摆摆手：“自家人说这干啥，快吃菜。”这热闹的气氛，幸福着。时间一晃，
跳到城里。这段日子就像我们住的那个偏僻城边，藏在记忆的角落，平时不常想起，
可一旦翻出来，那些坡、那些菜、那些路就慢慢清晰了。路上留着我们的脚印，虽然模糊，
可踩过的石子、蹭过的草叶，都带着当年的温度。我们在城里刚好住了一年半载光阴。
记不清从春到冬的每个细节，只记得有表叔黄伟——妈妈喊他“老表”，一来二去就熟了。
他家的瓦房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常来家里坐，有时拎着刚摘的番茄，有时带把新收的青菜。
偶尔他会喊我们去他家蹭饭，一进门就闻到饭菜香，可面对陌生的桌椅和碗筷，
心里总隐约带点害怕，捏着衣角不敢坐，黄伟婶子就笑着往我碗里夹肉：“玉儿多吃点，
跟自家一样。”我们住的地方偏，出去只有一条路通往外面的大路，却不知道尽头通向哪里，
许是城里吧。路两旁不是山就是山坡，山坡上野草长得齐膝高，
半坡上爬满地瓜叶；屋后的小荒坡更是我们的乐园，我总在周边找野果，
地瓜、野莓藏在草里，摘得满手泥，裤脚沾着草屑，菜园里的黄瓜架、豆角藤，
到处都是我们钻来钻去的影子。妈妈早上温在锅里的饭，带着淡淡的锅巴香，
是我们俩在家最踏实的盼头；爸爸在工地忙，住得远，很少回家，偶尔傍晚回来，
裤脚沾着水泥渍，眼角带着红血丝，一身的疲惫藏都藏不住，可看见我们就会笑，
从兜里摸出黄伟给的番茄，递过来时手上的裂口还沾着泥，那番茄的甜混着他的汗味，
成了日子里的烟火气。黄伟常说“老表间别见外”，他劝爸爸：“城里机会多，
留这儿发展比回乡下强，我给你找活干。”爸爸只是揉了揉弟弟的头，笑着没应声。
他带我们去公园那天，特意换了件干净褂子，那里的蝉鸣、亭边的湖水、他编的柳条帽，
像被阳光晒软的糖纸，皱巴巴的，却藏着甜。可我们终究还是要走。
至今说不清为什么要回乡下，或许是为了我们读书方便，或许是爸爸心里念着老屋的根，
谁也没说透。离开那天，黄伟往弟弟兜里塞了把糖：“回去好好读书，
有空让你爸带你们来城里玩。”这段记忆就像那片半坡的野草，细节早被时光磨得模糊，
可野果的甜、蹭饭时的暖、表叔劝留时的真，还有那句没说出口的“为什么回去”，
都像草籽埋在土里，一碰就长出当年的模样。只是可惜记不全了，就像那片山，
或许很多年以后会被开发，连坡上的地瓜叶都认不出了，可那些藏在草里的甜，
总还在记忆里冒头。老屋开荒的时光，车轱辘碾过公路，背篓里的蓝布口袋晃悠悠撞着边角，
一路颠簸，时光也跟着晃晃悠悠见着爸爸的两间老屋孤零零立在那儿。
土墙上的泥皮掉了大半，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蛛网从房梁垂下来，
密得能接住飘落的草屑。院子里的草长得比我还高，风一吹，草叶“沙沙”响，
像在数“多久没人来过”。起初连像样的灶台都没有，只能借姑姑家的厨房凑活。
妈妈踩着板凳扫蛛网，回头对爸爸说：“先收拾出能住的地方，咱们慢慢开荒，辛苦点不怕，
慢慢来，日子总会好的，啥都会有的。”爸爸蹲在地上打理灶台，应了声“嗯”，
手里的动作没停。我和弟弟拿着小铲子拔草，草汁沾得满手绿，
弟弟举着挖到的小蚯蚓笑个不停，他的笑声撞在土墙上，倒让冷清清的老屋有了点活气。
等窗外的柳枝抽出嫩芽，开春的风带着暖劲儿吹过来时，
爸爸扛着锄头往屋后的荒坡走：“这片地得开出来，种上稻谷和青菜，往后就不愁吃的了。
”荒坡上的草比人高，石头藏在土里像硬骨头，还时不时露出尖角，跟呲牙咧嘴的笑似的。
爸爸一镐下去，“咚”的一声震得虎口发麻，土块和草屑溅起来，沾在他汗湿的额头上。
晨雾里，他的锄头影忽高忽低；星子升起来时，还能听见他哼哧哼哧的喘息声，混着虫鸣，
成了日子最初的调子。一年读书时光开春后没多久，爸爸终于求来了上学名额。后来才知道，
村里的米缸早就空了，那三趟往“一百个梯子”山头跑的米，
是他硬着头皮去邻居家借的——第一趟借米送校长，第二趟借米登记口粮，
第三趟借米给教室送课桌。开学那天，爸爸背着借来的半袋新米往学校送，
把两个铝饭盒分别塞给我和弟弟：“蒸饭用，别弄丢了。”清早上，
妈妈从坛子里抓了两把咸菜，分装进玻璃罐塞进书包：“玉儿中午就着米饭吃，照顾好弟弟。
”我们跟着爸爸往学校走，弟弟攥着我的衣角，书包里的玻璃罐晃出轻响。
爸爸的大米袋压得背弯成弓，后颈的汗顺着脊梁淌，
弟弟悄悄把自己的小书包往我这边挪了挪，好像这样能分担点。
教室老师是个瘦瘦的中年男人，穿洗得发白的蓝布褂，
指了指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那儿亮堂，玉儿带着弟弟坐。”他说话时眉头微蹙，
可严厉里藏着暖。这一年，我们的日子被上课铃和放学铃切开。清早上学，
铝饭盒塞进蒸笼后，蒸汽白茫茫裹着米香，午饭时烫得直换手。放学铁铃铛“哐当”响，
弟弟早等在门口，攥着我的手往下走，石梯滑，他总把我往里边拽，自己踩在外侧的青苔上，
书包里的咸菜罐晃出“叮当”响。瘦老师总拿着戒尺在讲台边踱步，谁走神就敲敲桌子，
可念成绩时总会把我的名字放在最前面：“玉儿这娃字写得周正，脑子灵光。”他从不笑，
却会在我作业本上画红勾勾，偶尔写下“玉儿继续努力”的小字。课间我们蹲在墙根玩石子，
他路过时假装咳嗽，等我们慌忙站好，却背着手走远了，
嘴角藏着没忍住的笑意读书的日子之外，是开荒的苦与甜。田里的活总也干不完。
放学铃一响，我就得往地里钻——背玉米、割油菜，只有薅草能干得又快又利索。
其他活总做不好：背玉米趟数少，背稻草慢悠悠，妈妈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带着点没说出口的气。我被看得心慌，手里的活更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