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的风铃清脆地响起时，林素正在整理新到的诗集。她头也不抬地说了句"欢迎光临"，手指熟练地将《月光落在左手上》放入文学区。
"请问这里有没有《挪威的森林》？"
那个声音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她。林素的手指僵在半空，诗集"啪"地掉在地上。那个声音——低沉、温和，带着一点南方口音的尾音——她已经十年没有听到了。
她缓缓转身，动作慢得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站在柜台前的男人穿着深灰色风衣，头发比她记忆中短了许多，但那双眼睛——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正困惑地看着她。
"陈...明？"这个名字从她唇间滑出时，林素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书架才没有跌倒。
男人皱了皱眉："抱歉，您认错人了。我是周远。"
林素死死盯着他，视线从他的眉毛扫到下巴。那道在右眉上的疤痕，是陈明二十五岁骑车摔倒留下的；左耳垂上几乎不可见的小痣，是她曾经开玩笑说要给他打耳洞的地方；就连他站立时微微向左倾斜的习惯都一模一样。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痛告诉她这不是梦。
男人——周远——看起来更加困惑了："您还好吗？需要我帮您叫医生吗？"
林素猛地摇头，强迫自己深呼吸。十年了。整整十年。她参加了他的葬礼，亲眼看着棺材下葬，每年清明都去扫墓。这个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不可能是陈明。
"对不起，"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您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
周远的表情松动了："原来如此。我很抱歉让您想起伤心事。"
他礼貌地笑了笑，那个笑容让林素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太像了。不只是长相，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您要的《挪威的森林》在那边第三排。"她指向文学区，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稳定。
周远道谢后走向书架，林素的目光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她注意到他走路时右手轻微摆动的幅度，那是陈明大学打篮球受伤后养成的习惯。太多巧合了，多得令人毛骨悚然。
书店里很安静，只有翻书的沙沙声。林素假装整理柜台，实则通过书架的缝隙观察着周远。他翻书的姿势，思考时轻咬下唇的小动作，甚至是把头发往后拨的方式——每一个细节都在撕扯着她尘封的记忆。
"找到了。"周远拿着书回到柜台，"就这一本。"
林素机械地扫码、收款，全程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当他们的手指在递接零钱时不小心触碰，一股电流般的熟悉感让她几乎窒息。
"谢谢光临。"她低着头说，希望他快点离开。
周远却没有立即走。他犹豫了一下："冒昧问一句，您说的那位故人...是您的？"
"我丈夫。"林素听见自己说，"他十年前去世了。"
周远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我很抱歉。那一定...很艰难。"
"习惯了。"她简短地回答，终于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您真的不是本地人吗？"
"上个月刚搬来。在城东的科技园工作。"周远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如果您需要...任何帮助，可以联系我。"
林素接过名片，上面印着"周远，星辰科技项目经理"。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一个完全陌生的身份。但当她再次抬头时，周远正用一种她无比熟悉的眼神看着她——那种陈明每次看她画画时的专注眼神。
"再见。"周远转身离开，风铃再次响起。
林素站在原地，感觉双腿像灌了铅。直到确认周远走远，她才颤抖着打开手机，翻出相册里陈明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蓝色格子衬衫，站在他们第一次约会去的公园里，笑得阳光灿烂。
"这不可能..."她对着空荡荡的书店呢喃，泪水模糊了视线。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素素，好久不见。
林素的手指僵住了。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她。
手机从林素手中滑落，撞在地板上发出闷响。那条短信在屏幕上亮着，像一道刺眼的伤口。
素素，好久不见。
她弯腰捡手机时，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三十五岁，却感觉自己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十年了，没人叫她"素素"。自从陈明走后，那个昵称就随他一起埋进了坟墓。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颤抖着。回什么？"你是谁"？还是"陈明，是你吗"？又或者干脆删除这条信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风铃再次响起，林素惊跳起来。进来的是一对大学生情侣，他们嬉笑着走向漫画区。林素深吸一口气，将手机塞进口袋，强迫自己回到工作中。但她的视线不断飘向门口，仿佛下一秒周远——或者陈明——就会推门而入。
直到打烊时分，手机再没响起。林素拉下书店卷帘门，夜风裹挟着初秋的凉意钻进衣领。她下意识环顾四周，街道空荡荡的，只有路灯投下长长的影子。
回到家，林素没有开灯。她径直走向卧室，从衣柜顶层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箱。十年了，她从未打开过它。胶带已经发黄脆化，轻轻一扯就断裂开来。
最上面是陈明的蓝色格子衬衫。林素将脸埋进布料，深深吸气。淡淡的樟脑丸气味中，依稀还能嗅到一丝他的气息——那种阳光晒过青草的味道。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布料。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箱中的物品：他们的结婚相册、陈明送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一条已经褪色的丝巾、一叠明信片、他的日记本。最后，是一个小小的铁盒，上了锁。
林素打开相册，指尖轻抚过照片上陈明的笑脸。一张一张翻过去，每一张都在告诉她：周远就是陈明。不可能是别人。世界上不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林素掏出来，是同一条号码发来的第二条消息：别联系这个号码，危险。
她的血液瞬间凝固。手指不受控制地回复：你到底是谁？发送后，她立刻拨通那个号码。漫长的等待音后，转入语音信箱。没有问候语，只有沉默，然后是一声轻微的"滴"。
"说话啊！"林素对着电话喊道，声音在空荡荡的卧室里回荡，"陈明，如果是你，就出来见我！"
没有回应。林素挂断电话，发现自己的睡衣已经被汗水浸透。她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输入"周远 星辰科技"。
几篇行业新闻跳出来，配图都是同一个男人——今天出现在她书店里的那个人。文章称他是海外归来的技术专家，一个月前加入星辰科技负责新项目。没有任何更早的信息，仿佛这个人是从天而降的。
林素点开最大的一张照片，放大。周远穿着西装，正在演讲。他的领带夹——一个简约的银色小方块——让林素倒吸一口冷气。那是她和陈明结婚三周年时送的礼物，上面刻着他们名字的首字母。
"这不可能..."林素喃喃自语，却无法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她打开抽屉，翻出一个绒布盒子。里面躺着与照片上一模一样的领带夹，只是这个刻着"To CM, Love LS"。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林素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街对面，没有熄火。驾驶座的人影模糊不清，但似乎正看向她的窗口。
林素猛地拉上窗帘，心脏狂跳。十年前，陈明"车祸"前一周，也曾说过发现有黑色轿车跟踪他。当时她以为是他工作压力大产生的错觉。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未知号码：别往外看。别开灯。装作不在家。
林素僵在原地，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她缓慢地蹲下，躲在窗台下。谁在监视她？谁在给她发短信？周远？还是别的什么人？
黑色轿车停了约莫二十分钟才离开。林素瘫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一夜无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