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下室门是铁的。锈了。他坐在门后。地上有烟蒂。很多。手机亮着。屏幕的光，
映着他的脸。像鬼。“又看？”一个声音在心里问。他没回答。手指在屏幕上划。很快。
像在逃命。门响了。笃，笃，笃。很慢。他的手停了。眼睛没离开屏幕。“谁？”声音哑了。
像被烟呛了十年。“外卖。”门外的声音，比他的亮。也冷。“放门口。”“好。
”脚步声远了。他等了很久。久到屏幕暗下去。才起身。开门。拿外卖。关门。反锁。
动作熟练。像重复了一千次。外卖是泡面。加了个蛋。他吃泡面。看手机。屏幕上有新闻。
“专家称，长时间看手机对颈椎无害。”他笑了。笑得像哭。“无害？”“刀砍在身上，
专家说不疼，就不疼了？”没人回答。只有手机屏幕的光，在笑。吃完。他躺下。
在一张旧沙发上。沙发陷下去一块。像他的心。手机放在胸口。沉甸甸的。像一块铁。
“怕吗？”心里的声音又问。“怕什么？”“怕自己。”他闭着眼。黑暗里，有很多影子。
是他没做的事。是他没说的话。是他欠的债。不是钱。是良心。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条推送。
“熬夜有害健康？专家：适度熬夜不影响。”他拿起手机。点开。又关掉。“适度？
”“就像喝酒，喝到吐，也算适度？”他想起山上的师父。不对。他没有师父。是梦里的。
梦里有个老头，说：“静下来，才能看见自己。”静？他试过。闭上眼。脑子里全是声音。
像菜市场。比手机还吵。“所以才划水。”“所以才看手机。”“忙起来，
就不用看见自己了。”他对自己说。很对。就像江湖里的刀客。刀要一直动。停下来，
就会死。手机又亮了。是个视频。有人走路，看手机。咚。撞在电线杆上。血。流下来。
评论里有人笑。他也笑。笑着笑着，就停了。“我和他，有区别吗？”“他撞的是电线杆。
”“我撞的是自己。”更疼。夜很深。地下室没有窗。分不清是几点。手机显示，三点。
他该睡了。但他不想睡。怕。怕梦里的影子。怕静。他打开一个游戏。打打杀杀。声音很大。
盖过了心里的声音。“你来了。”游戏里的NPC说。“我来了。”他说。“杀。”“好。
”刀光。血。人头落地。得分。升级。很简单。比活着简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忽然想起这句话。谁说的？忘了。但很对。他的江湖，是手机。他的身不由己，是自己。
游戏结束了。他输了。屏幕上显示“Game Over”。像他的人生。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起身。走到窗边。地下室的窗，很高。很小。像监狱。他踮起脚。
能看见外面的天。黑的。有霓虹灯。一闪一闪。像鬼眨眼。“外面有人吗？”他问。
没人回答。只有风。从窗缝里挤进来。带着土味。他回到沙发。拿起手机。又划。
刷到一个视频。是个和尚。在打坐。很静。“静有什么用？”“能当饭吃？
”“能让手机不响？”和尚不说话。只是坐着。像块石头。“我也坐过。”“在山上。
”不对。他没上过山。是在梦里。梦里的山，有雾。他坐着。坐了很久。像那个和尚。然后，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像鼓。敲得他心慌。他跑了。从梦里跑出来。
跑到了这个地下室。手机没电了。屏幕暗下去。世界突然安静。太安静了。他慌了。
像丢了刀的刀客。手忙脚乱。找充电器。插上。屏幕亮了。他松了口气。“还好。
”门又响了。笃，笃，笃。比上次急。“谁？”“查水表的。”“没人。”“不可能，
我看见灯亮了。”他没说话。握紧了手机。手机是冷的。像刀。外面的人走了。脚步声很响。
像在示威。他走到门后。贴在门上听。听了很久。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的心跳。咚，咚，
咚。“怕了？”“怕。”“怕什么？”“怕他进来。”“进来又怎样？”“看见我。
”“看见你又怎样？”“看见我像条狗。”他回到沙发。把自己埋进去。像埋进土里。
手机还亮着。屏幕上有个问题：“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下面有很多回答。他一个也没看。
“意义？”“活着，就是意义。”“像我这样，活着，也算？”天亮了。地下室里，
还是黑的。要开灯。灯是昏黄的。像老酒馆的灯。他开了灯。点了根烟。烟圈飘起来。
在灯光里散了。像梦。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接了。“喂？”“是我。
”一个女人的声音。很熟。又很陌生。“你是谁？”“你连我的声音都忘了？”“忘了。
”“我是小薇。”小薇。这个名字，像根针。扎进心里。很疼。“有事？”“没事。
”“没事挂了。”“别。”“说。”“我要结婚了。”“哦。”“你不来？”“不去。
”“为什么？”“没时间。”“你总有时间看手机，没时间来见我？”他没说话。
“你还是老样子。”“嗯。”“躲在你的壳里，不出来。”“壳？”“你的地下室，
你的手机，都是你的壳。”他挂了电话。把手机扔了出去。手机撞在墙上。没碎。弹回来。
落在地上。屏幕还亮着。像一只眼睛。他走过去。捡起来。屏幕上有裂痕。像一道疤。
“疤是男人的勋章。”谁告诉他的？忘了。也许是在手机上看的。他点开小薇的朋友圈。
有她的婚纱照。笑得很亮。像太动作很快。像拔刀。“这样就看不见了。”“看不见，
就等于没发生。”他对自己说。很对。就像受伤了，捂住眼睛，就不疼了。烟没了。
他摸了摸口袋。空的。“该买烟了。”他看了看门。门是铁的。锈了。像他的勇气。
“出去吗？”“出去。”“怕吗？”“怕。”“怕什么？”“怕人。”“怕看见他们的脸。
”“怕他们问我。”“问我过得好不好。”他还是出去了。穿着一件旧外套。帽子拉得很低。
遮住脸。像个逃犯。外面的天很蓝。太阳很亮。刺得他眼睛疼。他低下头。看地面。
地面上有影子。是他的。很短。像个侏儒。他走进一家便利店。“买烟。”“什么烟？
”“最便宜的。”老板递给他一包烟。他付钱。转身就走。没看老板的脸。回来的路上。
有人在看手机。骑车。很快。然后，撞了。撞在一辆车上。车没事。人倒了。手机飞出去。
碎了。像他的心。他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然后，快走。回地下室。关门。反锁。靠在门上。
喘着气。像刚跑完一千里。他拿出烟。点上。吸了一口。呛得咳嗽。眼泪都出来了。“还好。
”“回来了。”手机又响了。是新闻推送。“某地发生车祸，男子看手机骑车，不幸身亡。
”下面有专家点评：“请大家过马路不要看手机，注意安全。”他笑了。“安全？
”“躲在地下室，就安全了？”“像躲在棺材里。”天黑了。地下室的灯，还亮着。昏黄。
他坐在沙发上。手机放在腿上。没亮。他没划。就那么坐着。像梦里的和尚。“静下来了？
”“嗯。”“看见自己了？”“看见了。”“什么样？”“像个鬼。”他拿起手机。按亮。
屏幕上有很多消息。他一条也没回。点开相机。自拍。照片里的人，很陌生。头发很长。
胡子很乱。眼睛里有红血丝。像很久没睡觉。“这就是我？”“是。”他删掉了照片。
关掉手机。放在一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风灌进来。很冷。带着星星的味道。
“外面，原来这么大。”他说。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什么。他关上窗。回到沙发。躺下。
没拿手机。黑暗里，他睁着眼。能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像个巨人。“不怕了？
”“不怕。”“为什么？”“因为看见了。”“看见什么？”“看见我还活着。
”天亮的时候。他醒了。手机还在一边。没亮。他笑了。笑得很干净。像雨后的天空。
他起身。开门。没反锁。阳光照进来。在地上画了一道线。像刀。他走了出去。一步一步。
踩在阳光里。地下室的门。开着。像一张嘴。在笑。手机还在沙发上。屏幕暗着。
像一只闭上的眼睛。外面的世界。很吵。也很亮。他走在人群里。抬起头。看天。天很蓝。
有云。像棉花糖。有人撞了他一下。“对不起。”“没关系。”他笑了。对方也笑了。
他继续走。没看手机。也没看地面。就那么走。像个自由的人。二，饭局包间里很吵。
烟味混着酒味。像战场。他坐在角落。桌上有菜。没动。手机在手里。没亮。“怎么不玩？
”旁边的人问。头没抬。眼盯着自己的手机。“没什么好玩的。”他说。声音很轻。
像怕惊了什么。“怎么会？”那人笑了。划屏幕的手很快。“里面什么都有。”“有自己吗？
”他问。那人停了。看他一眼。像看怪物。“自己？”“自己有什么好看的。”又低下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