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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定三年，春和景明。

坤宁宫的产房外己守了整整三个时辰。

朱红宫墙爬满新抽的紫藤，却拦不住里头断断续续传出来的痛呼——皇后周明鸾己难产半日，龙涎香混着参汤的气息漫了半座宫苑，连檐角的铜铃都似被这股焦灼气浸得发沉，摇摇晃晃半天响不出个脆音。

“陛下，要不先去偏殿歇歇？”

总管太监李德全捧着暖手炉，见龙椅上的萧弘指尖都掐白了，鬓角新冒的白发在日光下格外显眼。

这位登基十五年的帝王刚在早朝处理完西北战事，龙袍还没换就守在这儿，腰间玉带松了两颗，分明是坐立难安。

萧弘没回头，目光死死盯着产房那扇描金雕花门。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袋里的东西——那是前日周明鸾笑着塞给他的白玉卦签，说要等孩子落地，让他这个当爹的先算一卦是儿是女。

此刻卦签硌着掌心，倒像是比产房里的痛呼声更让人心慌。

“皇后说过，她祖母当年生她母亲时也难，”萧弘声音有些哑，“朕守着，她能听见。”

话音刚落，产房里突然没了声息。

李德全吓得手一抖，暖手炉差点砸在金砖地上。

宫门口候着的太医们齐齐屏住呼吸，连廊下侍立的宫女都攥紧了帕子——产房最怕的就是这骤然的安静。

就在这死寂里，一道清亮的婴啼猛地炸开，像春雷劈开冻土，脆生生撞得人耳膜发麻。

紧接着是稳婆喜极而泣的高喊：“生了！

是位公主！

哭声这么响，将来定是有福气的！”

萧弘霍然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几，将上面的茶盏带得哐当响。

他刚要迈脚，却被身后匆匆赶来的人影撞了下——是钦天监监正魏衍，这位须发皆白的老监正怀里还抱着星盘，袍角沾着草屑，显然是从观星台一路跑过来的。

“陛下！”

魏衍跑得气喘，却顾不上失礼，指着东方天际：“方才产房落子瞬间，紫微垣旁突现异星，光华如炬，只是……只是星轨偏了半分，似有……”他话没说完，产房的门开了。

乳母抱着个红布裹着的小婴孩出来，屈膝笑道：“陛下，娘娘平安。

小公主眉眼像极了陛下，您瞧这眼睛亮的。”

萧弘哪顾得上看星象，几步迎上去。

襁褓里的小家伙确实生得周正，闭着眼皱着小眉头，小脸红扑扑的，鼻尖还沾着点奶渍。

他刚想伸手碰碰那软乎乎的脸蛋，怀里的小家伙突然咂了咂嘴，“噗”地吐出个奶泡。

奶泡晶莹剔透，悬在鼻尖没破。

魏衍原本还在琢磨星象，眼角余光瞥见这奶泡，突然“咦”了一声。

还没等他细看，小家伙又“噗噗”连吐两个，三个奶泡悬在半空，竟隐隐排成个“地”字的形状。

“这……”魏衍瞳孔骤缩，刚要开口，那小家伙像是嫌奶泡挡着呼吸，小脑袋一歪，奶泡簌簌滚落，落在红布襁褓上晕开浅浅的湿痕。

可就在奶泡落地的瞬间，她又吐出一串更小的奶沫，这次不是圆泡，倒像是被风吹散的碎星，飘飘悠悠落在魏衍手背上——那形状，分明是“龙翻身”三个字的虚影。

“地龙翻身？！”

魏衍失声惊呼，手里的星盘“哐当”掉在地上，铜钱卦象滚了一地。

他从事钦天监西十载，观过无数异象，却从没见过婴儿吐奶能吐出谶语的！

萧弘皱眉：“魏监正，慎言。”

地龙翻身是土语，说的就是地动，在皇宫禁地说这个，岂不是触霉头？

可他话音刚落，脚下的金砖突然轻轻一颤。

不是错觉。

先是轻微的震颤，像有巨物在地下翻身，紧接着是“咔啦”一声，廊柱上的楹联晃了晃，檐角的铜铃突然疯狂乱响，连远处的宫墙都似在微微晃动。

“地动！”

有侍卫高喊起来，宫人们瞬间乱作一团，却被萧弘厉声喝止：“都慌什么！

护好皇后和公主！”

他转身冲进产房，周明鸾刚被擦净身子，脸色苍白却还握着那支白玉卦签。

见他进来，她虚弱地笑了笑：“陛下，我们的女儿……鸾儿别怕，朕在。”

萧弘握住她的手，指尖却在发颤。

他回头看向门口，乳母正紧紧抱着孩子，那小家伙不知何时睁了眼，一双杏眼乌溜溜的，正盯着屋顶的描金藻井，小嘴巴又开始鼓囊囊的，像是又要吐奶泡。

而此刻产房外，魏衍正对着满地摇晃的星盘发呆。

地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炷香就平息了，可他清楚记得方才那串奶泡——三个圆泡为“地”，碎沫成“龙翻身”，字字不差，分毫不爽。

“李总管，”魏衍声音发飘，抓住刚跑过来的李德全，“方才小公主吐的奶泡，你看见了吗？”

李德全惊魂未定，点头：“瞧见了，怪可爱的。”

“不是可爱！”

魏衍指着星盘上紊乱的纹路，“那是预警！

是天兆！

这小公主……”他突然住口，望着产房的方向，眼里是震惊，是敬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激动——或许，大萧的国运，要应在这个刚落地就会吐谶语的小公主身上了。

产房里，萧弘正低头看怀里的女儿。

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不吐奶泡了，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小爪子攥着他的手指，软得像团云。

周明鸾轻声道：“给她取个名字吧。”

萧弘摸着女儿的小脸蛋，想起方才那串奶泡，又想起魏衍说的异星，沉声道：“明昭日月，晞为晨光。

就叫萧明晞吧。”

他没说的是，晞字拆开，是“日”与“希”，他希望这个孩子，能如晨光破晓，照亮这万里江山。

而被取名萧明晞的小家伙，此刻正在心里叹气。

她本是玄门最后一位掌卦人，渡劫时被天雷劈中，一睁眼就成了刚出生的婴儿。

刚才那串奶泡不是她故意吐的，是胎里带来的玄气没稳住，顺着奶液凝成了卦象——她算到今夜亥时会有小范围地动，本想提醒，却只能用这种方式。

还好，有人看懂了。

她咂咂嘴，又吐了个小奶泡。

这次不是谶语，是真的觉得饿了。

萧弘见她又吐泡，非但不觉得晦气，反而笑了：“你看她，还在跟朕打招呼呢。”

周明鸾也笑，指尖轻轻点了点女儿的鼻尖：“我们晞儿，怕是个有灵性的。”

她们都没料到，这个“有灵性”的评价，日后会被无数事实印证——从吐奶预警天灾，到尿布藏符保平安，这位天机公主的“事业”，从落地这天的奶泡开始，就己经悄悄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