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贾不入正堂?"他浑身湿透将玉佩递还,却被世家护卫轰出大门。洛宁栀偷溜到巷口茶摊,却见那"低贱商人"正默写她最爱的《洛神赋》——字迹竟比父亲收藏的名帖还要风骨铮然!
"小姐快逃!徐家花轿到门口了!"洛宁栀撕碎《女诫》翻窗而出,却撞进郁明翊布满血丝的眼里。他身后官兵火把如龙:"郁家贩私盐罪证确凿!"她反手将密信塞进嫁衣,刀刃抵喉:"谁敢动他,我让徐世昌娶具尸体!"
后来满城哗然——那个跪在洛府门前三天三夜的痴情郎,竟带着按察使抄了徐府九族!当昔日闺秀挽起袖子在贫民巷施粥,书生们才懂:原来最高贵的爱情,是把你放进天下人的春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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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日头像蘸了火,烤得青石板路发烫。洛宁栀扯了扯束紧的衣领,汗水顺着脖颈滑入衣襟。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这身靛青色男装,又摸了摸束起的长发,确认无误后才继续往城外走。
"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丫鬟小翠跟在她身后,声音发颤,"要是被夫人知道您又偷跑出来..."
"怕什么?"洛宁栀折扇一展,遮住半张脸,"她这会儿正忙着在赏荷宴上推销她那几个侄女呢,哪有空管我?"
小翠急得直跺脚:"可老爷说了,这次徐家公子特意从金陵赶来,就是为着相看您..."
"所以我才要逃啊!"洛宁栀脚步加快,"那个徐世昌去年在祖母寿宴上偷摸丫鬟的手,当我没瞧见?继母为了攀附徐家,什么烂人都往我这儿塞。"
主仆二人一路小跑,终于到了城郊那片荷塘。荷叶田田,粉白相间的荷花在烈日下开得正盛。洛宁栀长舒一口气,找了处树荫坐下。
"去给我摘朵荷花来。"她指了指离岸最近的那朵粉色荷花。
小翠为难地看着水面:"小姐,这水看着挺深的..."
"怕什么,就在岸边。"洛宁栀自己走到塘边,探身去够,"你看,这不就..."
话音未落,她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栽进水里。
"小姐!"小翠尖叫。
洛宁栀在水中扑腾,厚重的男装吸饱了水,像铅块一样拖着她往下沉。她张嘴想呼救,却灌进一大口浑浊的塘水。
就在她意识开始模糊时,又一声"扑通"传来,有人跳入了水中。
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托出水面。洛宁栀剧烈咳嗽着,感觉被人拖上了岸。
"姑娘没事吧?"
这声音清朗中带着几分焦急。洛宁栀睁开眼,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是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眉目如画,此刻浑身湿透,发梢还滴着水。
"登徒子!"洛宁栀本能地一巴掌甩过去。
男子敏捷地后仰避开,眉头皱起:"我救了你,你反倒打我?"
洛宁栀这才发现自己湿透的衣衫紧贴身体,曲线毕露。她慌忙环抱住自己,又羞又怒:"转过身去!"
男子叹了口气,背过身去:"洛小姐,我对天发誓,方才只顾着救人,什么都没看见。"
"你认识我?"洛宁栀愣住了。
男子仍背对着她:"去年令尊五十大寿,我曾随家父赴宴。郁家郁明翊,有礼了。"
洛宁栀心头一跳。郁家,那个做丝绸生意起家的商贾之家?父亲向来不屑与商贾往来,那次破例让郁家进门,还是因为郁家捐了三千两银子修葺书院。
小翠手忙脚乱地帮她拧干衣服,洛宁栀低声道:"多谢郁公子相救,今日之事还望保密。"
"自然。"郁明翊仍不回头,"不过洛小姐为何..."
"与你无关。"洛宁栀打断他,突然摸向腰间,"我的玉佩呢?"
荷塘水波荡漾,哪还有玉佩的影子。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洛宁栀眼眶一热,顾不得仪态就往水边冲。
"你做什么?"郁明翊一把拽住她手腕。
"放开!那是我娘留给我的..."洛宁栀挣扎着。
郁明翊松开手:"我去找。你这样子再下水,非淹死不可。"
不等她回应,他转身又跳入荷塘。洛宁栀呆呆地看着他在水中沉浮,心跳如鼓。
约莫半刻钟后,郁明翊浮出水面,手里高举着一枚羊脂玉佩。他游回岸边,将玉佩递给她:"可是这个?"
洛宁栀接过玉佩,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像被烫到一般缩回。玉佩完好无损,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多谢。"她声音细如蚊蚋。
郁明翊拧着衣角的水,似笑非笑:"洛小姐的谢法真特别,不是打就是骂。"
洛宁栀脸一红,正想反驳,忽听远处传来小翠的惊呼:"小姐,有人往这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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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洛宁栀一把抓起玉佩,顾不得衣衫不整就往林子深处钻。小翠紧随其后,两人慌不择路,竟跑到了一条偏僻小径上。
身后郁明翊的喊声隐约传来:"洛小姐,那边危险——"
洛宁栀充耳不闻,只顾埋头往前冲。忽然,一滴冰凉的水珠砸在她鼻尖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转眼间,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顷刻就打湿了她的衣衫。
"小姐,雨太大了!"小翠指着前方,"那儿有座破庙!"
洛宁栀眯眼望去,果然在雨幕中隐约可见一座荒废的小庙。两人跌跌撞撞冲进庙门,这才发现郁明翊不知何时已追了上来,正站在庙檐下拧他湿透的衣袖。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洛宁栀警惕地后退一步。
郁明翊无奈地摊手:"洛小姐,我只是想提醒你,这条路常有野猪出没。"他指了指庙外已经变成水帘洞般的景象,"况且,这么大的雨,你们两位姑娘独自在外实在不安全。"
洛宁栀正要反驳,一阵冷风吹来,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冻得她打了个哆嗦。紧接着,一个响亮的喷嚏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
郁明翊眉头一皱,二话不说开始捡拾庙内散落的干柴。洛宁栀愣愣地看着他熟练地搭起一个小柴堆,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
"你随身带着火折子?"洛宁栀忍不住问。
"巡视田产时常要在野外用饭。"郁明翊头也不抬,专注地吹着火苗。不一会儿,一小簇温暖的火焰跳动起来。
他退到离火堆最远的角落,脱下外袍拧干,然后隔着老远递给小翠:"给你家小姐披上吧,虽然是湿的,但总比单衣强。"
洛宁栀接过那件深蓝色的外袍,犹豫了一下才披在肩上。袍子还带着淡淡的沉水香,闻着莫名让人安心。
"你倒是熟门熟路。"洛宁栀往火堆凑近了些,"常带姑娘来这种地方?"
郁明翊正往火堆里添柴,闻言手一抖,差点把整根柴火扔进火里:"洛小姐,我郁明翊虽出身商贾,却也读过几年圣贤书。男女有别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洛宁栀轻哼一声:"商贾之子读圣贤书?怕是只认得算盘珠子吧。"
"《论语》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郁明翊不紧不慢地说,"洛小姐饱读诗书,想必知道下一句。"
洛宁栀一怔,下意识接道:"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正是。"郁明翊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家父常说,经商如做人,诚信为本。我虽比不上洛小姐家学渊源,四书五经却也通读过几遍。"
雨声渐大,打在破庙残破的瓦片上,像无数珍珠滚落玉盘。洛宁栀偷偷打量郁明翊,火光映照下,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眉宇间没有她常见的商贾那种市侩气,反而透着几分书卷气。
"你每年都来巡视田产?"洛宁栀问道,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郁明翊点点头:"六月中到七月初,正是早稻抽穗的时候。看看收成如何,若遇旱涝,也好减免些租子。"
"减免租子?"洛宁栀惊讶地挑眉,"我舅舅家的田产从不减免,说是会惯坏佃户。"
郁明翊笑了笑:"佃户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种好地?少收三成租,多收五成粮,这笔账怎么算都不亏。"他顿了顿,"况且,人不能只算眼前账。"
洛宁栀心头微动。父亲常骂商贾重利轻义,可眼前这人说的话,却比她那些官宦子弟的表哥们高明多了。
雨势渐小,天色却暗了下来。郁明翊起身到庙门口看了看:"再不走,天黑前就赶不回城了。"
洛宁栀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起身跟上。郁明翊走在前面,刻意保持着距离,时不时还提醒她们注意脚下的水坑。
"郁公子。"洛宁栀突然开口,"方才...多谢你救我。"
郁明翊回头,嘴角微扬:"洛小姐终于肯好好道谢了?"
洛宁栀脸一热,别过头去:"一码归一码。你救我,我谢你;但你若把今日之事说出去..."
"我郁明翊对天起誓,绝不泄露半字。"他神色忽然认真起来,"其实洛小姐不必如此防备。商贾之子虽不入清流之眼,却也知礼义廉耻。"
洛宁栀心头一刺。她想起母亲生前说过,外祖家也是经商起家。母亲嫁入洛家后,直到去世都没再与娘家往来——士大夫之家,耻与商贾为伍。
回城的路似乎比来时短了许多。到城门时,雨已经完全停了,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就此别过。"郁明翊拱手行礼,"洛小姐回去最好喝碗姜汤,免得着凉。"
洛宁栀点点头,拉着小翠快步走向洛府方向。走出十几步,她鬼使神差地回头,发现郁明翊还站在原地目送她们。见她回头,他微微一笑,转身消失在街角。
"小姐,你脸怎么红了?"小翠突然问。
"胡说什么!"洛宁栀急忙用袖子擦了擦脸,"是...是太阳晒的!"
回到洛府,果然一片忙乱。继母徐氏正在前厅训斥下人,见她进门,立刻尖声道:"好啊,我们洛大小姐终于舍得回来了?你父亲气得晚饭都没吃!"
洛宁栀低着头不说话。徐氏冷笑一声:"去祠堂跪着,抄十遍《女诫》,不抄完不许吃饭!"
夜深人静,洛宁栀跪在祠堂里,手腕已经酸得几乎握不住笔。小翠偷偷溜进来,递给她一块桂花糕。
"小姐,快吃点东西。"小翠凑到她耳边,"我打听过了,今天来的那位郁公子,是郁家独子,今年二十二了还没说亲呢。"
洛宁栀差点被糕噎住:"谁让你打听这个了?"
小翠神秘兮兮地说:"听说郁家前年想求娶陈御史家的小姐,被一口回绝了;去年又托媒人去问礼部侍郎的侄女,连门都没让进。"
洛宁栀笔尖一顿,墨汁在纸上洇开一朵黑花:"商贾之家,也敢高攀官宦小姐?"
"可郁家有钱啊!"小翠眼睛发亮,"听说光在杭州就有三间绸缎庄,扬州还有盐引..."
"闭嘴!"洛宁栀突然烦躁起来,"我要抄书了,你出去吧。"
小翠吐了吐舌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洛宁栀盯着纸上未干的墨迹,眼前却浮现出郁明翊在火光映照下的侧脸。他说的那句"人不能只算眼前账",不知为何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
窗外,一轮新月悄悄爬上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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