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娘本是洛州城的金绣周家女,自幼生活优渥富足,深受外公外婆舅舅宠爱。
但是因为与爹私定终身,与外公外婆赌气,几乎断了来往。我出生后不久,爹赶考途中病逝,
便只剩下我和娘相依为命,靠刺绣的手艺过活。深夜寂静,耳畔是娘压抑的啜泣声。
她眼眶通红,衣角还沾着绣线碎布。前些天娘经姨妈牵线,与人合开绣铺,
结果对方老板跑路,从此家中耗光了积蓄,愈加贫寒。娘见我还醒着,连忙擦拭眼泪,
“朝朝,铺子里的事这是大人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扑进她怀里,泪水浸湿她的衣襟,
鼻腔里满是苦涩的药味和娘身上淡淡的茉莉香,稳了稳心神,
我在娘亲的怀抱里享受难得踏实:“娘,没关系的,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后来我被拐走,娘伤心欲绝,拼命的寻找我,因此落了不少病根,
早早离世。娘搂着我说:“”我还是缠着娘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几个月前,姨妈来找娘,
说她认识的一个王老板,听说了金绣周家的名声,想合伙开间绣品铺子。
娘想着我一天天长大,以后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因此十分心动。娘本来还有点犹豫,
但姨妈带着娘见了两次王老板,对方口若悬河,胸怀壮志,让娘坚定了合伙的决心。
可是过了一阵,娘不仅没挣到钱,还垫付了不少钱款。现在王老板失踪了,店铺也被抵押。
姨妈前几天倒是来过一次,一见面就抹着眼泪说,自己也被这个朋友骗了钱,
然后说了些不疼不痒的关切的话。娘想要报官,也被她拦了下来,理由是钱肯定要不回来了,
白费这个精力,打官司还要倒贴钱财。娘早年的积蓄打了水漂,家中的生活也拮据起来。
但我看娘的神态,对姨妈依旧很是信任,没有一丝怀疑和埋怨。在我的印象中,
姨妈是温婉可亲的。她父母早逝,因为与外婆是远房亲戚,被外婆一家收为养女,
待她像亲人一样。2报官第二天,我便拉着娘整理了铺子里的文书账本,准备写状子报官。
除了王老板签的合约,我还发现账本里夹着一张收条,
赫然写着:“今收到徐周氏纹银一百两”。徐周氏,是姨妈?
呵……我冷笑:王老板平白收姨妈那么多银子,还夹杂在绣谱的账本里。
这里的猫腻可真不少呢。我悄悄将纸条收了起来,免得娘知道后漏了口风。报官后,
我拉着娘去探探到姨妈的态度。姨妈家在城东的富人区,她婆家经营好几处铺子,生活优渥。
“姐,你们怎么来了?”姨妈一向不喜欢我们到她家,即使上门,也极力让我们避开姨夫。
姨妈周莹莹头戴金钗端坐在红木雕花椅上,指尖捏着青瓷茶盏,听闻我们刚刚报官后,
神情腾的变了,茶盖“当啷”一声砸在案几上,语气也有些不善:“姐姐糊涂!
王老板都找不到了,没有用的。衙门那帮豺狼岂会真心帮你?不过是白费银子!
”娘有些不好意思,似是带着歉意,拉着姨妈的胳膊:“小妹,丢了这么多钱,
我总得想办法找一找,还请你去府衙帮我作证。
”娘低声解释和姨妈色厉内荏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娘才是从小寄人篱下的表小姐。
我转头打量客厅内的摆设,墙上的书画出自名家手笔,餐桌椅是名贵红木的,
待客的餐具茶杯也是上好的瓷器。而这些都是出自外婆的馈赠。“我是不会去府衙的,
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家生意出了问题。姐姐你不能这么自私!
”姨妈硬邦邦的说。见她还反咬一口,我眼含怒色,脸上却还笑嘻嘻试探道:“姨妈,
您别急啊,从今儿起您就等着府衙传令吧。王老板是什么来头,
现在藏身哪里您可得实话实说,府衙老爷面前撒谎可是要挨板子的。”姨妈急切的否认,
一拍桌子:“我不能去!我怎么可能知道,我跟他没什么交情,之前都不认识!”她慌了,
我第一次见姨妈翻脸,这跟以往她表现出来的大家闺秀气质大相径庭。“我开个玩笑嘛,
姨妈你别着急。”我有些无赖的说道。看着姨妈气愤又慌乱的表情,我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
不认识还会给出五百两,这不骗鬼呢么。3娘有些疑惑我对姨妈的态度,我敷衍过去,
安慰她说:“那钱赔就赔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自己开个铺子,都赚回来。
”说完就又拉着她来到城西外婆家,虽然外婆家里没有男丁没落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外婆的宅邸朱门斑驳,门环上铜锈如泪痕。娘在门前踌躇半晌,被我硬拽着跨过门槛。“娘,
外婆一个人住,肯定是想你的。再说咱们做生意是好事啊,外婆肯定也是支持的。
”娘在门口犹豫不决。因为母女俩闹翻了,娘只在前几年小舅去世时来过几次。
倘若因为生活不如意来求援,娘是放不下脸面的。娘跟外婆闹别扭,姨妈倒是来的勤快。
因此,自从小舅离世,外婆家里的人脉资源都便宜了姨妈,
甚至外人只知道金绣周家的莹莹表小姐,不知道有娘。厅堂内,外婆手持紫檀拐杖端坐,
鬓角银丝如雪,目光却利如刀刃:“被个江湖骗子耍得团团转,还有脸来求我?说吧,
不年不节,你怎么来了?”外婆说出来的话却拒人千里之外,娘的脸上有些难堪。“外婆,
娘跟人做生意被骗了,太可恶了。外婆帮我们报仇。”我上前摇摇外婆的袖子,
直截了当的向外婆求助。“这么大人了,做事还是这么不牢靠,还不如孩子有决断。
”外婆数落娘,又搂住我:“是谁胆子这么大,朝朝,外婆给你报仇。”“外婆,
娘也可想你了,她说金绣就是跟您学的,我也想学。”外婆是严厉的,对娘威严有余,
慈爱不足。娘不会撒娇,反倒是姨妈擅长此道,将外婆哄的高兴,好似比亲母女还亲热,
让姨妈在夫家有了依仗。我和娘陪着外婆吃了饭,期间外婆传授了不少生意经。
娘跟外婆之间关系也稍微缓和。在外婆的帮助下,我和娘开了一间绣品铺子。娘手巧,
又有外婆派来的管事帮忙,几天就支起了场面。我将未来几年城里流行的绣品花样描了模子,
铺子里的生意逐渐兴旺起来,在城里的太太小姐圈里打响了名头。4绣铺这一世,
我不再做深闺里小家碧玉,跟着娘在铺子里,抛头露面招呼生意。
新开的“朝云绣坊”门庭若市。我立在柜台前,笑盈盈将一幅《千里江山图》绣品展开,
金丝线在阳光下流转如虹。姨妈扶着丫鬟的手迈进店门,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呦,生意不错。姐姐倒是好本事,
娘连外祖母压箱底的‘金缕线’都舍得给你。”娘笑着招呼她,“莹莹,你第一次来呢,
快过来喝杯茶,歇歇脚。”打量着店里的人来人往,姨妈对娘说:“这是娘帮你开的店?
之前你不是说此生绝不回周府的么?娘当时生气的很呢。”“母女哪有隔夜的仇。这不,
外婆让周伯来帮忙了。姨妈,你今日来有什么事情啊?”娘包子一样的性格,
哪里能应对姨妈夹枪带棒。姨妈听说外婆突然资助娘开店,心里像长了草一样,
急忙来查看情况。这几年,娘跟外婆生分了,姨妈着实捞到不少好处。
即使夫家因姨妈没有生育,颇有微词,但依旧不敢轻视她。本来娘和外婆关系僵硬,
一切尽在掌握中,谁知突然出了岔子。姨妈见暂时问不出来原委,转头说:“朝朝,
你这小妮子最近牙尖嘴利的,我当然是来给姐姐捧场的。”我心中一笑。
正好店里新收了一件高价绣品,我正愁怎么卖出去呢,这不就来了冤大头么。
我立刻捧上绣品,故作天真歪头:“姨妈若喜欢,不如买下这‘金丝百子帐’?
夏天轻薄凉爽,
这寓意也是好呢”对着姨妈一顿拍马屁:这城里的太太小姐中只有姨妈能配的上这件精品呢。
姨妈听着我的奉承,脸色稍霁,“那是自然,给我包起来吧。”“好嘞,五十银子。
姨妈这么大气,嫁的又好,二百两只是一顿饭钱而已嘛。”“什么,五十两!
”姨妈闻言有些肉疼,她一个月的月钱也只有十两银子啊。但又不好反悔,
不情不愿的让丫鬟付了银票。哈哈,净赚四十两,我笑眯眯的接过银子。看着姨妈暗恨,
却又要面子的样子,我心里暗爽。然而,姨妈却也没有着急走,
一边喝茶一边观察铺子里的生意,慢慢的,神色越发阴沉下来。看着娘越发熟练的招呼生意,
还有我和周伯的协助,铺子里的盈利大大超过想象,娘很快就能站稳脚跟。
而且……听外婆身边的丫鬟说,这次我们上门求助,是我拉着娘去的。
不然以娘的性格和之前的母女隔阂,就算吃糠咽菜,娘也不会向外婆低头的。
姨妈的目光转向我,眸色越来越深。我感觉到身后凝视目光,似是一股阴毒的恶意缠在身上,
不禁打了个寒战。我现在并不敢彻底激怒她,只能抓紧防备起来。5暗箭生意兴隆,
我和娘去外婆家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外婆半是嫌弃半是心疼,给我和娘安排了丫鬟仆妇,
打理我们的饮食起居。我趁机向外婆提出,要学习拳脚功夫护身。外婆也怕铺子红火,
招人眼红,于是给我和娘都配了保镖护院。娘笑我多心,我却要为之后的危机做好准备。
万一我出了事,歹人得逞,上一世的苦难还会重蹈覆辙。周家的护院周铁、周刚,
年轻时曾护送外公外婆的商队,不仅功夫十分扎实,而且江湖经验丰富。“铁叔、刚叔,
咱们有没有什么速成的招式?”“小小姐,功夫都是经年累月的练出来的,您身量还未长成,
我们兄弟俩只能教您些讨巧的招式。”“若是遇到人贩子了呢?我该怎么应对?
”周铁、周刚对视了一眼,说道:“拍花子的解药、适合孩子用的暗器,我们也略知一二。
您放心,我们会护您周全的。”周铁将淬毒的袖箭绑在我腕间,沉声道:“若遇险,
按此机括可射三丈。”自此,我除了为铺子出谋划策,其余时间都用来练武。只过了一个月,
我的精气神儿就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了。我日夜苦练,直到某日林中,
袖箭“嗖”地穿透十步外的蛇头。那蛇七寸钉着箭矢,蛇尾却仍死死缠住一只挣扎的雀鸟。
周刚叹息:“小小姐心太软。”我沉默着救下奄奄一息的小雀——就像前世濒死时,
那个给我半块馊馒头的疯乞丐。有些命,总得救。我日夜提防,果然,
不久之后上一世的事情重演。一日,路上一个婆子摔伤了腿,瓜果散落了一地,
可怜巴巴的央求我送她回家。上一世我就着了道,搀扶了对方回家,结果自己落入了狼虎窝。
我回头正准备招呼不远处的周铁。这婆子迅速贴近我,趁我不备,想要捂我口鼻。
我一个闪身躲过,周围突然钻出好几人,瞬间就将我合围起来。一只匕首抵在了我的腰间。
“小娘子不要声张,不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个中年汉子低声威胁。
这一世我手中扣住袖珍匕首,佯装乖顺听话。几人将我“贴身护送”到一处不起眼的民宅,
手脚捆住,嘴里塞了破布,便锁进了柴房。“大哥,这小娘子不比昨天那个差,
这一趟咱们能卖个好价钱。”“这些个太太小姐面上是慈悲菩萨,暗地里比咱们还心狠手辣。
啧啧……这两个一会儿给灌了迷药,单独上路,免得夜长梦多,办砸了差事,拿不到赏钱。
”6拐卖柴房霉味刺鼻,我假意啜泣。上一世我被直接迷昏,醒来时已经被卖到青楼了。
我将手心掐紫,低头缩在房间一角,极力的平复心情,埋藏在心底的猜测终于有了验证,
果然这一切都不是意外。上一世那么多的苦难,都是有人恶意为之。不过现在,
我必须尽快找到逃生之路!我听着外面两人交谈声渐行渐远,转头就看到了一双红肿的眼睛,
她歪倒在墙角,嘴巴里嗯嗯的示意我,露出求救的神色。我用周铁周刚教的方法,
很快就解开了绳索。“你莫出声,我来帮你。”我小声说。上一世,
我昏昏沉沉的好几日才清醒过来,自然也没有见过她。听刚才两个歹人的意思,
这个小姑娘也是被拐来的。看她衣着价格不菲,如果能一起救她出去,以她的家世,
捉拿歹人又多了几分把握,幕后指使才能水落石出。多救一人有些冒险,但我决定试一试。
“我家护院马上就到,你不要害怕,跟我走就能逃出去。”小姑娘拼命的点点头,
眼泪刷刷的流,“只要能得救,我父亲定有重谢。”虽然我知道周铁会回去求援,
但是恐怕来不及了。一旦我被灌了药转移走,可就难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