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是云府大少爷捡到的小丫鬟。遇见云霁月的那天，刚入秋，天灰蒙蒙，下着斜斜细雨。
彼时，我七岁，刚被爹娘丢弃，蜷缩在城门边的角落，抱着草垛冻的发抖。
少年云霁月一身白色蜀锦长袍，长身而立，撑着油纸伞低头看我，眼中带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小孩儿，马上宵禁了，你怎的不回家？巨大的悲伤袭来，泪水自眼中滑落，
灰尘泥土覆盖的脸上，流出两行空白。再用袖口一擦，我想，那时的我一定脏极了。
我无家可归了。静默一瞬，少年弯腰，将手中的油纸伞分了一半给我。
跟我回去当丫鬟，你可愿意？我抬头，呆呆地看着少年白皙的面容，只是轻声问。
跟你回去，可顿顿有饭吃？呵少年一声轻笑，眉如远山黛，眼如秋波横，好看极了。
这是自然，不仅有饭吃，还可顿顿吃饱。好，那公子可说话算话！
我甩了甩袖口沾上的草，站起身想要和他拉钩，可看到他不染尘埃的衣服，
伸到一半的手又悻悻收了回来。今日细雨绵绵，你以后，就叫细雨吧。
2初入云府的第一顿，我一口气食了一整只烧鸡，外加三大碗饭。脸上的的泥土混着油光，
与周边的朱阁楼宇显得格格不入。这里，真好啊。人人身上都是体面干净的，
连府门口的那只看门大黑狗，都长得健硕极了。回府后的少年，也不说话，
只是静静端坐在我面前，看着我狼吞虎咽。饱了？我呆呆点头。
那跟着茴香去洗漱干净吧。我还是呆呆点头，只是有一行清泪从眼中滑落。我想，
定是我不适应大饥之后的大饱，绝不是因为我自此成了奴籍。细雨，你啊命好，
现在这个世道，饿殍满地，还好你遇见了我们少爷。往后啊，好好尽心伺候少爷，
日子总不会太差的。给我洗澡的茴香，说话温温软软的，
好像记忆中邻居家已经出嫁的温柔大姐姐。我蹲在洗澡的木桶里，失声痛哭。阿娘，阿爹，
灵儿好想你们，灵儿听话，再不惹你们生气了。乖细雨，以后再没有灵儿了，只有细雨，
切记。我噤声，从嚎啕大哭，变成轻声啜泣。木桶中的水太过温暖，倦意袭来，
我靠着木桶沉沉睡了过去。茴香手中不停，将七岁的我捞起来，擦拭、穿衣。
给她洗漱完了？少年的声音在屏风后传来，茴香赶紧将熟睡的我抱出去。
真像啊...少年的手，停在那眉眼上，良久。3自打进了云府，
身边的人都打趣我是丫鬟的身子，小姐的命。细雨啊细雨，少爷可当真是疼宠你啊，瞧瞧，
每回出门，都给你带这么多新鲜玩意儿。莫不是，以后要娶你当少夫人吧进府五年，
我早已和茴香秋蝶处成了姐妹。再说，我不理你们了。听着二人的打趣，十二岁的我，
只是面上佯装生气，心中却泛起阵阵甜蜜。只因少爷，对我似乎格外不同。
刚进府的那年寒冬，浣洗完衣物的我手肿成了馒头，冻疮一排排，狰狞至极。
一向温柔有礼的谦谦公子见了，当天对着全府下人发了好大的脾气。从那以后，
自己这双手再没洗过衣物，更没干过粗活儿。一双手养的白皙细腻，柔软如绸缎。
进府的第二年，我在花园石子路摔倒，脑袋磕在假山上，昏迷了好几天。
醒来就看见少爷神色疲倦，不修边幅地守在我地床边，看起来脆弱极了。听茴香说，
他守了我几天几夜，连老夫人来劝都不听，颇有些入魔的架势。一声令下，
从此云府再无石子路，全都换成了平整的青石板。小丫头，这次给你带的银步摇，
可还喜欢？门外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我赶紧上前，给他卸下身上的披风。细雨喜欢，
谢少爷赏赐。那这回不耍小性子了吧，快戴上给爷看看。哼，我不。我扭着头，
嘴巴嘟到了天上。少爷这次又是去京城了？又是一声不吭就走了，害得我们好一番担心。
好了好了，这不是走的急了些嘛？下次走之前，我定先回来同你说，可行？
少爷走上前，摸了摸我头上扎着的两个红色小啾啾。那我们拉钩。我偏头伸出手小指，
他唇角微勾，伸出手和我拉完钩，又刮了刮我的鼻尖。小丫头是的，他的偏宠，
让我成了这府里，唯一敢和大少爷耍性子的人了。4我及笄那年，大少爷的小院里格外热闹。
我们小细雨也长成大姑娘咯，想你刚进府那会儿，才七岁，
这日子过的可真快啊给我行笄礼的，是府中一位年长的老嬷嬷。彼时，少爷坐在主位。
一双凤眸眸光微动，看着嬷嬷将我一头乌黑长发，细心梳成秀美的发髻，
郑重簪上发笄……仰头，与少爷对视，我心里泛着甜蜜。礼成，少爷站起身向我走来，
将一块穿了线的羊脂玉递到我手上。小丫头，送你了，这玉坠可值百金，你得天天戴上。
周围的丫鬟嬷嬷相互对视，收拾好东西退了出去。哟，少爷这次可算是大手笔一回了，
那小的可就收下咯~我双眼亮晶晶，美滋滋地将玉坠戴在脖子上，爱不释手。小丫头，
你长大了。少爷的手落在我的头上，揉了揉，视线停顿在我发笄上许久。做我的女人，
好不好腰被少爷用力一带，我几乎整个人都扑进了少爷的怀里，霎时间羞红了脸。
少爷...唔少爷靠近，给我一个轻柔的吻。我嘴里呜呜发不出声音，
只觉得有一股触电般的感觉席卷全身。身上一阵清凉感传来，少爷不知何时，
竟将我的领口扯开，埋在我的颈间，酥酥麻麻。从了我吧，嗯？我扯了扯领口，
将香肩挡住，脸上红霞一直蔓延至耳尖。刚想要点头，少爷的一句话让我瞬间清醒。
从了我，当我第一个通房，可好？通房？我心口一窒，在听到这句话时，
心脏像是被刀口划开，泛起阵阵酸涩。只是 通房而已吗？怎么，不愿意？给爷伺候好了，
爷保证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过几年你若想嫁人了，爷再给你找个好亲事嫁了，
也不算委屈了你。奴婢不想嫁人！听了这话，我如坠冰窖。一把将少爷推开，
赶在眼泪滴落之前，我转身冲出了院子。你跑？你能跑到哪儿去？
身后传来少爷恼怒的声音，我脚步不停，任由泪水婆娑落下。---听说了吗？
京城唐家二小姐要来咱们府中做客了，听说啊，还要长住呢。唐家二小姐？
她一个未及笄的小姐，怎会长住？咱们老爷有意让她嫁给咱们大少爷，
许是提前过来培养感情呢。两个府里的小厮在槐花树下窃窃私语，
其中一人头顶被重物砸了一下，嗷嗷大叫。何物？是桂花糕。抬眼，只见老槐花树上，
一袭绿裙的我靠着树干闭眼睡着。原是细雨啊，她又在这睡着了，现在才开春，
可别着凉了。两人嘟囔着，取了条毯子，爬上树，替我盖上。待二人走远，我睁开双眸，
压下心中的酸涩。一个是京城金尊玉贵的小姐，一个是江南温润如玉的公子，登对的紧。
---没过几天，唐家二小姐的车队就到达云府，精致异常的轿子里，
下来一位谪仙般的人物。我躲在云府檀木柱子后面，偏头去瞧那位二小姐。她皮肤白皙红润，
衣着华丽，朝老爷夫人盈盈行礼时，出口成章。
让我想起少爷曾经教我的那句话：腹有诗书气自华。唐宁妹妹，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大少爷低头，凤眸中盛满喜悦，手指不自觉地划着拇指的玉扳手。这个小动作我知道，
只有在极度高兴的时候，他才会这样。不辛苦，霁月哥哥，数月不见，你清瘦了些。
唐家二小姐秋波流转，两颊泛起红晕，羞红了脸。我收回视线，落寞地踱步回院子。
你们瞧见了吗？这京城的大小姐就是不一样啊，通身的气质少见啊。是啊，
生的也是极美，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会有几分熟悉。茴香和秋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和细雨长得好像啊。恰逢我正抬步进门，两人掰着我的脸看了又看，最终点点头。嗯，
真有六七分像。5自那二小姐来了，大少爷好似忘了有我这个人，
整日陪着唐家小姐外出游玩。我弯腰掏出床底下的小木匣，那里装着我存下的全部身家。
一文、两文...我数了数一遍又一遍，嗯...已经够给自己赎身了。细雨，
小细雨~看我给你带了什么？院外传来呼喊，我收好木匣，满心欢喜地打开门，
见到的却是城南富商的儿子，沈之淳。他与大少爷云霁月是好友，
年少时因着要上云家的私塾，经常借住在云府。此刻他身上淋了一层细雨，
正对着她笑得一脸灿烂。哟，什么风把沈少爷给吹来了？沈少爷还记得有奴婢这么个人呢。
我嘴上这么说，却还是第一时间接过他手里的食盒，将他迎进房间。春日里的雨，
可淋不得，易生风寒，公子得仔细着些。我拿过帕子，自然地替他擦去额头及脸上的雨滴，
而后见到他有些怔愣的表情，这才恍然反应过来。这个动作，从前对着大少爷做了无数遍，
可对外男，这还是头一回。将手帕收起来，顿时感觉脸颊有些发热，热意一直蔓延至耳尖。
哟哟，天不怕地不怕的细雨，居然也会羞怯？爷今天可算是开了眼了，
赶明儿爷要在云家哥儿面前好好显摆显摆。沈之淳收起怔愣，转而一脸戏谑地盯着她。
你敢！若是这样，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算起来，已经近两年没见过沈之淳了，
细细瞧去，他褪去了年少的稚嫩，变得更加成熟了。好了，
爷今日给你带了我们沈兴阁的烤鸡和小食，你趁热了吃。打开食盒，我眼睛有些发酸。
这次回来，待多久呀？怎么，舍不得小爷啊？放心吧，小爷这次不走了。
看看这是什么？小爷我游历西域，给你带回来的一些小玩意儿。不要感谢爷哦，
没见过世面的小鬼。我抬眼看去，见他将绑在身上的小包取下来，
将里面的东西一个个摆在桌上。呐，
七彩琉璃如烟瓶、夜明珠、玛瑙项链...饶是再不识货的我，
都知道这些东西价格之昂贵。怎么，不喜欢吗？路途遥远，只能给你带些小的回来。
沈之淳挠了挠头，以为我是不喜欢。不，不是的，是这些东西实在是太贵重了，
我不能收。他云霁月给你的，你就能收，小爷给你的，你怎的就不能收？说罢，
沈之淳抬步转身就走，不给我拒绝的机会。6府里替唐宁举办欢迎宴，
邀请了江南各大名流富绅家的公子少爷前来。每每到了这种大型宴会，下人们是最忙的。
从餐食，到茶饮，无一不得仔细着来。平日里不需要做这些的我，在这种宴会上，
也在主厅忙的脚不沾地。你就是霁月的丫鬟细雨？彼时，我正在给唐宁桌上添茶。
抬眼时，就见唐宁一脸倨傲地看着我，眼中划过不屑，和隐隐的敌意。我抿了抿唇，
屈膝跪下。回唐小姐，是的，奴婢就是细雨。我在京城就听说过你了，
模样倒是生的不错，今年几岁了？唐宁声音清冷。十四了。我轻轻垂下头，轻声回答。
那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了，霁月~唐宁语气带着小女人的撒娇，和掩藏不住的醋意，
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在场的人都听懂了。你若是不喜她，我改明儿打发了便是，
总归就是一个下人。少爷的话，如一记重锤压在我的心口。若是不喜，打发了便是，
总归就是一个下人......我抬眼向他看去，他扭头躲开我的视线，
只低下头用杯盖轻轻地划拉着茶杯里的茶叶。你可知，为何霁月殊待于你？
唐宁神情倨傲，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因为你长得像我。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宴会场的，
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闪过唐宁的话和大少爷躲闪的眼神。原来，少爷对我好，
只是因为我长得像他心悦之人。一股心头火熊熊燃烧，我冲回小院，抱着自己的小匣子，
作势要去替自己赎身。茴香和秋蝶站在我身后劝。傻细雨，你如今孤身一人，无亲无故，
一个姑娘家赎身了又能去哪？对啊，世道险恶，府里总归是安全些。
怒气正充斥在心头，我不言不语，只是一味的向前走。
茴香秋蝶见我这次倒不像是耍小性子，倒像是来真的，没了法子，只得赶紧去找少爷。走，
让她走，平日里是我对她太过偏宠，才让她看不清自己下人的身份！去老夫人院子的路上，
刚好听见少爷的这一声怒吼。我吓得耸了耸肩膀，脚步加快了些。7雨丫头，你可想好了？
云府老夫人待下人很是亲善，从不曾苛待下人。回老夫人，奴婢想好了。我抬眼看她，
将手中的小匣子递给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既如此，刘妈，把雨丫头的卖身契拿来吧。
是老嬷嬷眼中划过不舍，擦了一把眼角的泪花，轻声应是。拿到卖身契，
我抖了抖身上的小包袱，转身，缓步向外走去。这孩子，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就要离开了，
老奴这心里，还真不是滋味。是啊听见背后的声音，我佯装轻松，回头行了一礼。
老夫人，嬷嬷，不必伤怀，我会常回来看你们的。孩子，什么时候想回来了，
随时回来。老夫人开口，神色恹恹。好，谢老夫人。出了老夫人的院子，
我脚步变得有些沉重了，这毕竟，是我待了七年的地方。那棵我常爬上去睡觉的老槐树下，
聚满了一堆人。有茴香，有秋蝶，有守门的小四，
有掌厨的张叔......甚至有本该在门口看门的小黑，不对，准确的说，
是老黑......细雨，真的要走吗？我们都很舍不得你。是啊，小雨，
不要冲动啊。对啊，你就不要和少爷置气了。我抬手摸了摸老黑的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