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人间展览

三月的晨曦还未挣脱雾气，小城出发的长途巴士晃晃悠悠地驶入繁华都市。

姜闻达挎着老旧帆布包，眼里埋着新鲜又发懵的光。

西周的写字楼矗立如森林，他仿佛闯进了异域，鼻翼还能捕捉到家乡巷口的猪油香。

下车时，他狼狈地踩坏了鞋底挡泥片，被司机师傅喊了句：“小伙子，别丢下味儿哟！”

他笑了笑，提着包在街口站住，眸子里映着白炽灯下的蒸汽和人影。

都市的气息太浓烈，姜闻达挣扎了一会，才给自己定了一个方向——吃饭的街。

他跟着街头早起的摊贩一路走，一边收集每个摊位的香气，又时不时用指腹在鼻尖蹭点辣味，像小猫试探新世界。

走到广福路的时候，他的肚子开始不争气地打鼓。

他站定了：前面是一条不甚起眼的小巷，巷口挂着“曹记小饭馆”的捏塑牌匾，呼啦啦地在风里晃。

饭馆外，几只灰扑扑的旧塑料桌椅堆着，门口有个老太太正用锅铲翻炒早饭。

姜闻达被那股炒米饭里的咸鱼香逮了个正着，像被老家后院的顶棚上掉落的桂花糖勾走了魂。

“进来吃口？”

曹阿姨侧头打量他，声音爽朗宽绰，像一碗刚出锅的玉米粥。

姜闻达还没来得及答，肚子先“咕咚”一声抗议，引得阿姨和门口洗菜的小姑娘一阵笑。

他挠挠头，脸皮厚地溜进门，帆布包一放，鼻子一凑，“阿姨，你这咸鱼是自己腌的？”

曹阿姨挑眉：“你竟然能闻出来？

小伙子嗅觉不错，老曹家味儿混了五十年，外头年轻人都嫌腥。”

姜闻达乐了，目光黏在锅里煎得焦黄的米饭上。

“阿姨，能再加点老卤吗？

我小时候，老卤一多，米饭都能长口。”

曹阿姨笑出一口大白牙，“你这话说得巧，活像你爹上世年喝酒时的调调。

给你加个冻豆腐，算今年头一个有要求的。”

姜闻达眼里一亮，盘子端上手时，仿佛手心里捧着整个童年。

米饭喷香，咸鱼鲜咸，卤汁浸得脆豆腐恰到好处。

姜闻达舀了一勺，嘴唇上还沾着香气，吸了吸鼻子，终于松了口气。

这个城市，他第一口吃的不是浮夸的西餐，也不是陌生的咖啡，而是家乡调和出来的杂粮味儿。

饭馆里面还坐着一个穿白围裙、嘴角有点傻气的年轻人，正吭哧吭哧地剁着牛骨，刀把跟手形成节奏。

姜闻达多看了眼，对方就自来熟地凑过来：“兄弟，你这吃法有门道！

我叫汤小吉，专做牛杂汤。

刚才瞧阿姨给你加那一勺老卤，我都流口水了！”

姜闻达朝他挪了挪碗，故意逗他：“你嘴馋就说，别装牛杂专家！”

汤小吉假装嫌弃：“哥，你这是乡巴佬的吃法，下次得教你怎么用牛骨汤做炒饭。

阿姨，这小子有前途，不，不如留下打个工？”

曹阿姨端着茶杯，微微一笑，“打工？

你以为我随便收人？

这饭馆可是风水宝地，来的人得有本事才行。”

“本事我有。”

姜闻达眨眨眼，舌头一顶牙齿，忽然把一小勺卤汁和炒饭搅在一起，递到曹阿姨面前，“阿姨，你尝尝，我小时候家里的腌菜都是这么搭的，还能压咸鱼的腥气。”

曹阿姨尝了一口，刚皱皱眉，又瞅了他两眼，“行啊，会调味，你这鼻子是老天赏饭吃。”

顿了顿，淘气地一指身后厨房，“你要是敢下锅做道菜满足我，明天就留下来试工！”

姜闻达眨巴着眼，笑嘻嘻点头，心里早就盘算起来。

他小镇学的菜是大锅头炒、土灶烧，姑娘结了婚自己腌辣椒，就像家里小院的柚子树，既不舍得移走，也舍不得不试试新的土地。

汤小吉递了只咸蛋过来，嘴巴坏兮兮：“君子先尝蛋，小人才炒饭。

你这鼻子没白长，不如陪我去后厨切牛筋，咱哥俩赛一盘，输了谁洗碗！”

姜闻达故意拉长音调，摆出一副头头是道的腔调：“那就说定了！

二十二岁的人，输不得！”

厨房里，碗筷叮当作响，烟火气搅着早晨的喧闹，姜闻达一身憧憬，跟着汤小吉钻进逼仄后厨。

后厨里油烟弥漫，挂着腊肉还有几串干辣椒，像是小镇集市搬了个家。

姜闻达沉下心，捏起菜刀，熟练地切起牛筋和土豆，眼神里涌着小贩的坚毅和孩子的灵气。

汤小吉被压制，“兄弟你这刀工，有点吓人。

你是来踢馆子的？”

姜闻达笑，侧头咬了一口咸蛋，故作深沉：“我不是踢馆子，我是来找味道的。”

这句话似乎击中了什么，曹阿姨站在门口听见了，也不由地多看了他几眼。

灶台上的锅开始噼啪作响，姜闻达如同舞步一般撒料、翻炒，每一步都有他自己的节奏。

锅里的牛筋和土豆被炒成夜色下的金黄，蒜花与辣椒铺在表面，香气浓烈却不霸道。

他定定地望着曹阿姨，把炒好的菜端出来，“阿姨，试试我家的风味。”

曹阿姨从碗里夹了一块牛筋，咀嚼片刻，眼里泛起湿意，但嘴上却倔强地咕哝：“能吃，能吃，比小吉还强点。”

厅堂里的人都被这菜香吸引，有人起身问：“有什么新菜？”

汤小吉挠挠脑袋，憨厚地回答：“我们哥俩的合作，土灶牛筋炒土豆，限量供应！”

饭馆里忽然热闹起来，人们的笑声和食物的香气一起碰撞。

姜闻达静静站着，忽然觉得脚下的这片异乡土地也能开出家乡的花。

外头天色渐亮，城市的早晨被锅烟和烟火气填满。

他在不起眼的小饭馆里，忙着切菜，也忙着找自己的立足之地。

曹阿姨擦了擦围裙，轻轻拍了拍姜闻达肩膀，“小伙子，留在这吧，这地方，最不嫌弃有烟火味的人。”

姜闻达咧嘴一笑，从厨房望出窗，能看到街道一角的早市和熙攘人群。

他心里想着，明天也许还会有不同的人走进这家小饭馆，也许会有更多的味道等着他去发现。

而此刻，锅里的最后一粒葱花在微光里跳动，小饭馆迎来了新一天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