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坠落林丽佳站在三十二楼天台边缘，初冬的夜风像冰冷的刀子，
刮过她裸露的脖颈和手腕。她穿着那件穿了三年、洗得有些发白的米色羽绒服，
这是丈夫李建明用第一笔课时费给她买的，袖口处有一块不太显眼的油渍，
是上周炒菜时溅上的，当时她还心疼了好久。楼下是城市的脉络，车流如同发光的河流，
霓虹闪烁，编织着一张繁华而冰冷的网。远处那片熟悉的住宅区，
其中一个窗口漆黑一片——那是她的家，编号902。此刻，
丈夫李建明和儿子小哲应该已经睡熟了吧？或许，
李建明还在书房批改那些永远改不完的学生作业，台灯晕开一小圈温暖的光。
小哲可能踢了被子，像往常一样。她不想再去想了。
不想丈夫那日渐沉默的背影和眼底深藏的疲惫；不想儿子天真无邪的眼睛，
以及他上次月考那稍微下滑的成绩，她当时还失控地吼了他，
事后懊悔得偷偷哭了一场；不想那个曾经充满油烟味、争吵声、但也充满笑声的家，
如今只剩下沉重的债务和无尽的沉默。甚至，她也不想那个远在老家、身体一直不好的母亲，
知道了消息该多么伤心。她向前迈出一步，身体骤然失重。风声在耳边尖锐地呼啸，
盖过了一切。失重的感觉并非想象中的自由，而是一种被世界彻底抛弃的虚空。然而，
在这极速下坠的混沌中，她的内心却奇异般地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残酷的平静。
一个清晰的念头浮现出来，取代了所有纷杂的思绪：“终于……解脱了。
”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她仿佛又闻到了三个月前，
那杯她为了庆祝“第一桶金”而泡的、早已冷掉的茉莉花茶的香气。
---2 诱饵三个月前，一个普通的周二晚上。林丽佳刚收拾完碗筷，腰有些酸。
儿子小哲在房间里写作业，遇到一道奥数题，挠头了半天。丈夫李建明在书房备课，
明天市里有领导来听课，他压力不小。家里很安静，只有洗衣机隐隐的轰鸣声。
她瘫坐在沙发上，习惯性地刷着手机。朋友圈里，
以前的老同学又在晒出国旅游的照片；小区业主群里，有人抱怨物业费涨了，
也有人讨论着暑假带孩子去哪里研学。钱，钱，钱。每一个话题似乎都绕不开这个字眼。
屏幕上弹出一个广告窗口——“金牌导师带队，精准计划，日赚三百不是梦！轻松兼职，
时间自由！”“日赚三百”。这几个字像带着钩子，精准地勾住了她。
儿子下学期数学竞赛的培训班费用要八千，婆婆的关节炎药这个月又涨价了，
家里的老冰箱制冷越来越差，维修工说不如换新的……李建明是区重点中学的骨干教师，
名声好听，工资却只是死数。他曾说：“丽佳，咱们紧一点，日子总能过。”可这“紧”字，
她已经咀嚼了十几年，舌尖只剩下苦涩。她多想也能轻松地拿出钱，
给儿子报那个他向往的编程班，给丈夫换一台运行更快的电脑，给家里添置一个扫地机器人，
让自己能从繁重的家务中稍稍喘口气。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链接。
是一个看起来很正规的APP下载页面，名称叫“鑫彩计划”。
简介写着“正规彩票数据分析，提供专业投资建议”，
还附带了所谓的“营业执照”和“合规证书”图片。她犹豫了一下，
想起同事张姐之前好像提过什么网上兼职，好像也赚了点小钱。只是看看，她对自己说。
然后，手指按下了“下载”。APP界面设计得意外地精美流畅。刚注册完成，
一个自称“客服小陈”的人就发来了消息，头像是个笑容甜美的女孩。“佳姐晚上好！
欢迎来到鑫彩大家庭！我是您的专属客服小陈，
以后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哦~(￣▽￣)~* 看到您是新用户，
我们这里有专属新人福利包，首充还有额外**赠送呢！”林丽佳有些戒备，
只回了个“你好”。“佳姐是第一次接触这类计划吧？别担心，
我们平台有专业的分析师团队，提供最稳定的数据。您可以先小额试试水，体验一下。
我手把手教您，很简单的！”对方热情得让她不好意思直接退出。想着反正就试一次，
她按照指引，通过一个第三方支付平台充了五百元——这是她这个月从菜钱里悄悄省下来的。
那是一种叫做“**”的彩票，几分钟开一次奖。在小陈的“指导”下，
她胆战心惊地投了注。开奖倒计时的几秒钟，她的心跳得厉害。中了！扣除本金，
账户里多了八十块。“看，很简单吧？佳姐运气真好！首战告捷！
”小陈发来一个竖大拇指的表情。林丽佳看着屏幕上增长的数字，
一种微妙的兴奋感冲淡了之前的紧张。八十块，够买一天不错的菜了。她尝试点击“提现”，
几乎是秒到账。手机短信提示银行卡入账80元。那一刻，疑虑被打消了大半。
她甚至有点愧疚，觉得自己刚才太警惕了，小陈这姑娘挺好的，
也许这真是个正规的兼职渠道。“谢谢。”她回道，后面加了个微笑的表情。那天晚上，
她给儿子削苹果时，嘴角都带着一丝自己未曾察觉的笑意。李建明从书房出来倒水，
看了她一眼，随口问：“今天有什么好事？看你心情不错。”“没什么，”她掩饰道，
心跳却漏了一拍，“就是……看了个搞笑视频。
”---3 深陷初战的“告捷”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不断扩大。
接下来的几天，林丽佳按捺不住，又投了几次，有赢有输，但总体小有盈余。加起来，
竟然快有一千块了。她用这笔钱，
给小哲买了那双他羡慕了同学好久、却一直没开口要的限量版运动鞋。
当儿子惊喜地接过鞋子，眼睛亮晶晶地问：“妈，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时，
林丽佳的心被一种混合着成就感和心酸的复杂情绪填满。她揉揉儿子的头发，
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秘密。喜欢吗？”“太喜欢了！谢谢妈！”小哲抱着鞋子，
开心地回了房间。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找到了为家庭分忧的“捷径”。她甚至开始盘算，
如果每天都能稳定赚个一两百，不仅能补贴家用，还能存点钱，
将来换个大点的房子……她主动联系小陈，咨询更多“玩法”。小陈更加热情，
把她拉进了一个“VIP会员内部群”。群里气氛热烈，不断有人晒出盈利截图，
喊着“跟上老师计划，吃肉喝汤”！
各种“感谢老师带领翻身”、“一天赚回一个月工资”的言论不断刷屏，
营造出一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狂热氛围。一周后，小陈神秘兮兮地私聊她：“佳姐，
最近玩得还顺手吗？我们首席分析师‘王老师’刚刚研判出一个超级计划，内部消息，
胜率高达90%！机会难得，名额有限，错过可能要等很久了。”林丽佳心动了。
90%的胜率，几乎等于稳赚。她账户里还有之前赢的一千多，但小陈暗示：“这种机会，
投入越多，回报越大。很多老会员都是几万几万地跟。王老师亲自带队，稳得很！”几万？
林丽佳吓了一跳。她手里只有准备交物业费的三千块现金。“佳姐，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哦！
我也是看您人好才第一时间告诉您的。想想孩子的未来，
想想家里的改善…”小陈发来个“你懂的”表情，话语充满了蛊惑。欲望像藤蔓，
一旦开始攀爬，就很难抑制。犹豫再三，林丽佳取出了那三千块钱，充进了平台。
她告诉自己，就这一次，赚到钱就把本金抽出来，只用自己的利润玩。那个晚上，
她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早早回了卧室，把门反锁。李建明在门外关切地问了几句，
被她用“可能有点感冒，想早点睡”搪塞过去。她蜷缩在被子里，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紧张而兴奋的脸。按照“王老师”在群里发布的“计划”，
她把这三千块分几次投了进去。前两把都赢了，账户余额变成了四千五。她的心跳加速，
手心冒汗。再来一把，就一把，凑够五千就收手！她暗暗发誓。第三把，
她押上了刚刚赢来的一千五，加上部分本金。开奖数字跳出来的瞬间，她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没中。四千五瞬间缩水到三千。不甘心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一定是运气不好！
下一把肯定能赢回来！王老师不是说了吗，胜率90%！她红着眼睛，
把剩下的三千全押了上去，选择了一个“王老师”强调的“冷门号”，据说回报率更高。
屏幕上倒计时的数字每一次跳动，都像重锤敲在她的心脏上。时间到。数字定格。又没中。
账户余额：0.00。林丽佳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睡衣。
她呆呆地盯着那个刺眼的“0”，仿佛能听到三千块钱消失时发出的碎裂声。
那是要交物业费的钱！“佳姐，胜败乃兵家常事。”小陈的消息适时地弹出，语气依旧轻松，
“可能是今天运气差了点。别灰心，下一把肯定翻本！这样，我自己也投点，跟你一起，
咱们把损失的赚回来！关键是本金要足！”翻本？对，要翻本！林丽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可是，钱呢？她没钱了。“我…我没本金了。”她颤抖着打字。“这个好办！
我们平台和几个正规的借贷APP有合作，审核快，额度高，
专门就是为了帮助像您这样临时需要资金周转的会员。我发链接给您，您试试？
尽快把损失赚回来才是正经！不能让机会溜走啊！”走投无路之下，林丽佳点开了那个链接。
一个界面花哨的借贷APP，名字叫“速易贷”。
身份证拍照、人脸识别、银行卡绑定、读取通讯录……流程简单得令人发指。很快，
一条短信提示三万元贷款到了她的账上，APP提示七天后需还款三万一千五百元。
利息一千五。她当时觉得，只要能翻本，这都不算事。她把这三万块充进了“鑫彩计划”。
那个夜晚，她彻底迷失在数字的涨跌之间。“王老师”不断发布新的“计划”，
群里依旧“捷报”频传，只有她，像陷入了泥沼，越挣扎，陷得越深。赢一点，
输更多；再赢一点，再输得精光。她像杀红了眼的赌徒，理性早已被贪婪和恐惧吞噬。
天亮时分，她看着再次归零的账户，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发抖。
窗外传来早起的鸟鸣声和清洁工扫地的声音，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她的世界，
已经崩塌了一角。---4 泥潭第一个借贷合同到期时，林丽佳自然还不上那三万一千五。
“速易贷”的客服不再像之前那么“友善”，电话里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林女士，
逾期会产生高额罚息，并且会影响您的个人征信。我们建议您尽快处理。如果实在困难，
可以申请续期，不过需要支付一笔续期费。”续期费加上本金和利息，又是一个更大的数字。
林丽佳不敢告诉李建明。她无法想象，那个一生清正、最厌恶歪门邪道的丈夫，
知道她不仅堵伯，还借了高利贷，会是什么反应。争吵？失望？还是……离婚？
她想起上次因为儿子教育问题争吵时，李建明说的“做人最基本的底线就是踏实”，
这句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她心上。恐惧压倒了一切。她只能硬着头皮，在小陈“稳住，
我们能赢”的鼓励下和“速易贷”客服“想办法周转一下”的建议下，
开始从一个借贷平台借款，去填补另一个平台的窟窿。
“鑫富宝”、“秒白条”、“钱哆啦”……一个个名字各异的APP出现在她手机里。
她像一个拙劣的杂技演员，在无数个债务球间疲于奔命。拆东墙补西墙的结果是，
债务的雪球越滚越大，利息和手续费像寄生虫一样疯狂汲取着她的血肉。
她甚至开始研究各个平台的规则，计算着如何利用还款时间差来维持这岌岌可危的平衡。
她的生活被彻底割裂了。白天，她依然是那个尽责的妻子和母亲，
按时上班她在一家小公司做出纳，下班做饭，督促儿子学习。
但她的魂好像丢在了那个赌彩APP和各个借贷平台里。炒菜会忘放盐，洗碗会打碎盘子，
对着丈夫儿子常常走神。公司同事也发现她状态不对，工作效率下降，
有次差点做错一笔关键的账，被主管委婉地提醒了一下。晚上，她假装早早睡下，
然后躲在被子里，眼睛血红地盯着手机屏幕。赌，成了她唯一能看到的“希望”，
尽管这希望如同海市蜃楼，每一次靠近都让她陷得更深。赢钱时的短暂狂喜，
很快会被输钱后更深的绝望和恐惧淹没。她睡不着，大把大把地掉头发，体重急剧下降，
月经也开始紊乱。李建明不是没有察觉。他注意到妻子日益憔悴的脸色，
注意到她手机永远调成静音甚至关机，
注意到她接某些电话时会神色慌张地躲到阳台或卫生间，一讲就是半天，
回来时眼睛往往是红的。“丽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他几次试探着问，语气带着担忧，
“是工作太累，还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没事，就是最近工作有点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