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伏在枯树后,箭尖随着白鹿起伏的脊背微微发颤。
那畜生皮毛泛着青铜冷光,蹄印渗出的不是血,而是沥青般的黑浆,在雪地上蜿蜒成虬曲的蝌蚪文。
“哥,别放箭……”青禾裹着破狼皮袄缩在他身后,声音发颤,“它和爷爷庙里画的夫诸一样,是山鬼的坐骑!”赤瞳的指节冻得发青。
他当然记得七岁那年的雨夜——爷爷举着松油灯,带他钻进村尾坍塌的古庙。
蛛网密布的神龛后,褪色的壁画上,一头白鹿昂首踏云,鹿角分叉如青铜古树,眼窝里嵌着双瞳,与眼前猎物的轮廓重叠。
“夫诸现世,必有洪灾。”
爷爷的烟斗敲了敲壁画,簌簌落下的尘土里混着干涸的血痂,“但这只早被吃空了魂,成了守陵的伥鬼。”
记忆被弓弦的嗡鸣割断。
箭矢破开雪幕,钉入白鹿后腿的刹那,赤瞳的右眼突然刺痛——那根本不是爷爷口中的神兽!青铜诡血白鹿扭头时,眼眶里爆出一团灰白色肉球,表面布满细密肉芽,中央裂开的竖瞳中,穷奇与饕餮的触须正在交媾缠绕。
三条暗红肉藤从伤口窜出,蛇一样缠住青禾的脚踝,藤蔓末端的吸盘张开,露出《山海经》旋龟胚胎般的锯齿。
“低头!”赤瞳的猎刀劈向肉藤,刀锋撞出金铁铮鸣。
黑血溅入右眼,火辣如滚油泼面——血里混着青铜沙粒,正往他颅骨里钻。
第二箭贯入鹿眼,畜生却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骨架如蜡烛般瘫软,腹腔内钻出肉色藤蔓,疯狂扑向雪层下的地缝。
青禾脚踝的皮肉被腐蚀出焦痕,赤瞳拽着她急退,脚跟却陷入粘稠的虚空。
地缝裂开的瞬间,他恍惚回到古庙坍塌那夜——爷爷将一串锈蚀的青铜铃铛塞进他怀里,铃铛内壁的帝江图腾突然睁开六只血眼。
“山海经的怪物……要醒了!”爷爷的嘶吼混着梁柱坍塌声,被根系贯穿的烟斗坠入火海。
地渊噬魂此刻地缝中涌动的不是岩浆,而是无数青铜色根系。
它们绞住克苏鲁肉藤,像巨蟒吞咽猎物,藤蔓在尖啸中化作脓血渗入地底。
赤瞳的右眼突然清明如镜——根系深处倒悬着密密麻麻的尸骸:周王畿禁军的锁子甲、南疆蛊师的兽骨面具、玄天宗道袍干尸枯掌捏碎的传讯玉符……“哥!你的眼!”青禾捂住嘴。
赤瞳抹了把脸,掌心满是混着青铜碎屑的黑血。
地缝深处的青铜巨树虚影正将脓血转化为金色汁液,汁液渗入根系时,竟发出齿轮咬合的机械轰鸣。
三百里外的云海之上,巨树主干突然震颤。
一枚刻着虫鸟篆噬星二字的果实从枝头垂下,果皮下凸起的人形轮廓,与青禾脚踝悄然蔓延的青铜纹路如出一辙。
采薇遗音背妹妹下山时,赤瞳的右眼已能看清三里外松鼠抖落的雪粒。
青禾伏在他背上哼《采薇歌》,调子染着哭腔:“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她不知道,自己的脚踝纹路正吞噬月光,更不知雪地上白鹿融化的黑血中,一只旋龟胚胎已睁开克苏鲁复眼。
岐山深处,青铜巨树的根系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