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天窗斜切进来，在她白色帆布鞋前画出一道明暗分界线。
粉笔灰在光束中起舞，班主任的圆框眼镜滑到鼻尖："新同学做个自我介绍？"佧麒盯着第三排靠窗的座位，那里趴着个男生，蓝白校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深浅不一的炭笔印。
阳光正巧落在他乱糟糟的刘海上，像撒了一把碎金。
"我叫佧麒，喜欢画画。
"话音刚落，粉笔头精准击中沉睡的男生。
他猛地抬头，佧麒看见他右眼尾有颗淡褐色的泪痣。
"林宇！开学第一天就睡觉？"班主任的怒吼惊飞了窗外觅食的麻雀。
男生慢吞吞站起来，校服领子歪向一边，佧麒注意到他课桌上摊着本素描本，密密麻麻全是速写。
美术教室飘着松节油的味道。
佧麒抱着画板推开后门时，夕阳正从林宇的肩头流淌到画纸上。
他握着炭笔的手腕悬在空中，面前的石膏像在暮色中泛着珍珠白的光。
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突然停了，佧麒看见他迅速把素描本倒扣在膝头。
"新同学？"林宇转头时带起一阵风，佧麒闻到他身上有薄荷糖的味道，"你也来偷用画室？"佧麒的帆布鞋碾过地板缝隙里的铅笔屑："我以为这个时间没人。
"林宇忽然笑起来，泪痣在暮色中轻轻颤动。
他掀开倒扣的素描本，佧麒看见整页都是同一个女孩的侧脸——马尾辫，杏仁眼，耳后别着雏菊发卡。
铅笔线条在某个瞬间突然凌乱，像是作画的人突然藏起了心事。
"要保密啊。
"他撕下那页画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作为交换..."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掌心躺着颗快要融化的薄荷糖，"请你吃糖。
"暮春的雨水顺着美术教室的玻璃蜿蜒成河。
佧麒蹲在储物柜前，潮湿的空气里混着林宇校服上的皂角香。
他正踮脚去够顶层的老旧画框，后腰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
"找到了！"林宇抱着蒙尘的素描本转身，发梢的水珠坠在佧麒手背。
深褐色封皮上用金漆写着"2007届毕业留念"，内页夹着张泛黄的课程表，某年九月十七日的格子里画着歪歪扭扭的蛋糕。
佧麒的手指抚过那些褪色的铅笔字："这是...""十年前的美术社活动记录。
"林宇的指尖点在某一页，穿着碎花裙的少女在画纸上回眸，"听说当年有对情侣在这里私藏情书，后来女生转学去了意大利。
"雨水敲打窗棂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
佧麒望着画中少女耳后的雏菊发卡，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林宇的呼吸扫过她耳畔："要不要玩个游戏？我们各自画下十年后的对方，封存在这个本子里。
"铅笔沙沙作响时，佧麒偷偷抬眼。
林宇咬着下唇作画的样子格外认真，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她笔尖一颤，把少年袖口的炭笔印画成了缠绕的星河。
蝉鸣最盛的时候，林宇在天台栏杆上系了串风铃。
佧麒嚼着他带来的薄荷糖，看风把云朵吹成棉絮。
"志愿填哪里？"林宇突然问。
他的校服扣子解开两颗，锁骨上沾着铅笔灰。
"美院。
"佧麒摩挲着素描本封皮，"你呢？"风铃叮咚作响。
林宇仰头喝掉最后一口汽水，喉结上下滚动："我要考建筑系。
"易拉罐被捏扁的脆响惊飞了白鸽，"这样就能把你画的星空变成真实的穹顶。
"佧麒在画本边缘悄悄描摹他侧脸的轮廓，铅笔芯"啪"地断了。
林宇突然凑近，带着汽水甜味的气息拂过她鼻尖："要不要打个赌？十年后..."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
教导主任的怒吼从楼梯口传来时，林宇抓住佧麒的手腕冲向安全通道。
奔跑中素描本从她怀中跌落，纷飞的画纸像白鸽四散。
佧麒回头望去，最后一眼看见的是林宇倒着写的字迹在阳光下闪烁——那页画着星空的角落，藏着极小极小的"喜欢你"。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
佧麒蜷缩在机场大厅的座椅上，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
母亲正在值机柜台前办理手续，意大利文的通知函在她手心攥出褶皱。
候机厅的电子钟跳过零点，十七岁的生日在雨声中悄然而至。
佧麒打开随身背包，林宇送的礼物盒上还沾着美术教室的铅笔灰。
撕开包装纸的瞬间，泪水砸在玻璃镇纸上——水晶星空球里封着一枚钥匙，正是那天他们在储物柜发现的旧物。
手机突然震动。
林宇的信息随着雨幕倾泻而来："我在老地方等你。
"配图是系着风铃的天台栏杆，夜色中隐约可见未完成的告白墙绘。
佧麒颤抖着打字，机场广播却在此刻响起。
母亲焦急的呼唤混着雨声传来，她慌乱中碰翻咖啡，褐色液体浸透了未发送的回复。
飞机冲破云层时，佧麒翻开素描本。
泪水晕开了林宇画的十年后的她——长发及腰的姑娘站在星空穹顶下，无名指上套着枚钥匙形状的戒指。
翻到背面时呼吸骤停，铅笔涂抹的痕迹下隐约可见被擦破的纸纤维，那里本该有句未写完的告白。
米兰的初雪落在美术馆穹顶时，佧麒在修复室发现了那本熟悉的素描本。
深褐色封皮上金漆斑驳，意大利语标签注明这是某位华裔收藏家的遗物。
当她用棉签轻轻擦去泛黄胶带，夹层中飘落一张车票——2008年6月18日，北京西站到首都机场的出租车票背面，用铅笔写着潦草的中文："等我攒够钱就来找你"。
修复灯下，佧麒用溶剂慢慢化开某页的颜料覆盖层。
陈年的丙烯裂缝中，渐渐显露出铅笔勾勒的星空，还有少年未说出口的誓言。
窗外雪越下越大，她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场暴雨，想起机场尚未发送的对话框里，那句永远停留在"我正在"的回复。
展览开幕酒会上，黑西装的男人驻足在修复完成的素描本前。
佧麒端着香槟杯的手突然颤抖，她看见那人抬起右手整理领带时，腕间闪过银光——钥匙形状的袖扣，与十七岁收到的玻璃镇纸里的信物如出一辙。
林宇转过身来，右眼尾的泪痣在射灯下宛如星子。
他指尖抚过展柜玻璃，隔着十年光阴与泛黄的画纸，轻轻点在少女画像耳后的雏菊发卡上。
佧麒听见薄荷糖在玻璃杯中融化的声响，听见自己二十八岁的心跳与十七岁那年的风铃共振。
星空穹顶在他们头顶缓缓展开，像极了那年天台未完成的墙绘。
林宇从口袋掏出皱巴巴的出租车票，票根边缘还沾着美术教室的铅笔屑："这次换我来说——我正在，把十年前没送出的星空补给你。
"米兰的月光在石膏像肩头流淌，佧麒握着紫外线灯的手微微颤抖。
修复台上的《圣母子》油画突然在紫光中显出新图层——襁褓边缘浮现出铅笔绘制的中国结，笔触熟悉得令她心悸。
手机在凌晨三点震动。
建筑工地的照片里，戴安全帽的男人背影逆着迪拜塔的探照灯，右手腕上的钥匙手链反着冷光。
配文是某建筑论坛的学术讨论："论哥特式肋架拱顶与星空投影的契合度"。
佧麒的指尖抚过屏幕里模糊的金属反光。
修复室恒温系统发出轻响，她忽然想起十七岁雨夜，林宇在天台用防水颜料画下的十二星座。
那些荧光涂料是他用三顿早餐钱从美术商店淘来的，在暴雨中坚持发光到黎明。
晨光染红教堂尖顶时，快递员送来贴着各国邮票的木箱。
佧麒划开封箱胶带，陈年松节油的气息扑面而来。
层层气泡纸包裹着的，竟是当年美术教室那尊断臂维纳斯石膏像。
石膏基座有道新刻的凹槽，里面躺着卷显微胶片。
当佧麒在修复显微镜下调整焦距时，2008年夏天的风忽然穿越屏幕扑面而来——胶片上是数以千计的速写照片，记录着她离开后林宇在每座城市寻找的相似背影：佛罗伦萨街头扎马尾的亚裔女生，京都寺院写生的艺术生，甚至在孟买贫民窟墙绘的志愿者。
最后一张胶片边缘有行小字："我在地球表面画了222座星空穹顶，现在该补上最重要的第223笔了。
"圣西罗球场外的梧桐树下，佧麒攥着展览邀请函等待落日。
暮色中有人用口哨吹着《菊次郎的夏天》的旋律，那是高三午休时林宇总在画室哼的调子。
黑西装的剪影渐渐走近，佧麒看见他左手提着建筑图纸筒，右手无名指上缠着褪色的雏菊发带。
林宇从口袋掏出颗薄荷糖，塑料糖纸在夕阳下折射出彩虹："这次我设计了可开合的穹顶，晴天能看到真正的银河。
"晚风掀起图纸一角，佧麒看见自己十七岁画的星空被解构成建筑参数。
星座连线变成钢结构承重轴，当年随意涂抹的星云化作玻璃幕墙的彩釉分布图。
在图纸右下角，铅笔标注着施工进度：2008-2018全球223处星空观测点，最后空着的位置写着米兰的经纬度。
"其实..."林宇的喉结动了动，钥匙袖扣碰在图纸筒上叮当作响，"每个穹顶都藏着感应装置。
"他掏出手机点开程序，世界地图上223个光点渐次亮起，"当月光达到特定亮度，所有穹顶会同时播放那年我们在天台没听完的话。
"教堂钟声撞碎暮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