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的雨总带着股霉味，像顾飞雪前二十年的人生。
灶台上的铁锅咕嘟咕嘟炖着番薯粥，母亲陈桂兰用竹筷把最大块的腌肉夹进弟弟顾磊碗里，油花在粥面上漾开时，顾飞雪正蹲在灶台边添柴火，火星子溅在补丁摞补丁的袖口上，烫出几个焦黑的小洞。
"死丫头，眼瞎了？
柴火都快灭了！
"陈桂兰的竹筷啪地敲在锅沿上，顾飞雪缩了下脖子，把怀里的湿柴往灶膛里塞。
烟呛得她首流眼泪，恍惚间看见顾磊穿着奶奶新做的灯芯绒外套，正把半块没吃完的白面馒头往狗嘴里塞。
那年她十岁，身上还穿着顾磊三岁时的开裆裤改的短裤，裤腰用麻绳勒得紧紧的，走路时总怕掉下来。
更难堪的是生理期。
十二岁那年，她蹲在茅厕里看着染红的裤衩发抖，陈桂兰扔给她一卷粗糙的草纸，皱着眉像丢垃圾："省着点用，你弟买作业本还得花钱呢。
"往后每个月，她都要揣着镰刀去后山挖鱼腥草和夏枯草，那些带着露水的草药在竹筐里堆成小山，背到镇上供销社只能换五分钱。
攥着那枚磨得发亮的硬币走进杂货店时，老板娘总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把草纸往柜台角一丢，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初中毕业那天，班主任把她的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塞进她手里："飞雪，这是咱们乡第一个考上县一中的苗子啊！
"可通知书在父亲顾大山的手里变成了碎片，他唾沫横飞地骂："女娃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隔壁村二丫初中没毕业就去东莞电子厂，现在每月给家里寄两千块！
"三天后，顾飞雪背着用化肥袋改的行李袋站在村口，陈桂兰往她手里塞了五个硬邦邦的红薯："到了厂里给你弟多攒点老婆本，听见没？
"电子厂的流水线像条永不停歇的传送带，焊锡的气味钻进鼻腔，每天十二小时重复同一个动作——左手拿元件，右手握烙铁，眼睛盯着显微镜下的焊点。
顾飞雪的指尖很快磨出了厚厚的茧，有次加班到凌晨，烙铁突然失控烫在虎口上，疼得她眼泪首流，线长却在旁边吼："磨蹭什么？
不想干滚蛋！
"她咬着牙把烫伤的手塞进流水线，血珠渗出来，滴在青绿色的电路板上，像朵转瞬即逝的红梅。
每个月十五号是顾飞雪最煎熬的日子。
财务室的玻璃窗后，会计把一叠钞票推出来，她数出两张十块钱揣进内衣口袋，剩下的全部塞进汇款单。
有次同宿舍的姐妹好奇问："飞雪，你家里到底多缺钱啊？
"她低头看着磨破的床单，轻声说："我弟要盖房子。
"其实她没说，自己抽屉里藏着半瓶止痛药，心脏时常像被一只手攥紧，疼得她半夜喘不过气。
生活中唯一的慰藉，但是那本她在工厂废品堆里捡到的《百年孤独》了，封面被机油浸得发皱，却成了她唯一的精神食粮。
夜班下班后，她趴在铁架床上打着手电筒读，读到"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而是你记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铭记的"时，眼泪滴在书页上，晕开了墨迹。
她用三个月的伙食费报了成人高考，每天只睡西个小时，把教材藏在流水线的工具箱里，趁换班间隙背单词。
当出版社的录用通知寄到那个漏雨的土坯房时，陈桂兰把信纸撕得粉碎："反了你了！
顾磊的彩礼钱还没凑齐呢！
"顾飞雪没说话，默默收拾好行李，临走前在弟弟新房的地基旁站了很久。
红砖墙己经砌了一半，父亲正指挥工人往水泥里掺沙子，看见她就啐了口唾沫："白眼狼，翅膀硬了就不管家里了？
"在出版社的八年，顾飞雪从校对做到副总编，工位上的名牌烫着金色的"顾飞雪"三个字，可她抽屉里锁着一沓厚厚的汇款单。
弟弟顾磊的婚礼办得很风光，她随了两万块礼金，弟媳王芳接过红包时连句谢谢都没说，转头就跟亲戚嘀咕："才给这么点，我还以为她在大城市当大官呢。
"顾飞雪攥紧了手里的酒杯，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二十九岁生日那天，她拿到了体检报告。
"先天性心脏病，需立即手术，预估费用三十万"——那行黑体字像把冰锥，刺穿了她所有的伪装。
她拿着报告回了趟老家，陈桂兰正在院子里晒辣椒，听完她的话只是撇撇嘴："装病？
我看你是不想给你弟还房贷了！
"顾磊抱着儿子从屋里出来，瓮声瓮气地说："姐，你就当帮我最后一次，等我儿子上了幼儿园......"幽南山的风比西南的更冷，刮在脸上像刀割。
顾飞雪站在悬崖边，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云海，手机屏幕上是游戏交易平台的确认界面。
"雪刃飞霜"，这个她玩了五年的账号，背包里躺着全服唯一的"霜寒龙吟剑"，还有一仓库的稀有材料。
那是她在现实里得不到的铠甲，是她对抗世界的唯一武器。
"叮——"交易完成的提示音响起，紧接着是个陌生的YY语音请求。
头像是个卡通熊猫，ID叫"叶苏要吃桂花糕"。
顾飞雪本想关机，可指尖却鬼使神差地划开了接听键。
她心里想，这还是个爱甜食的，桂花糕有什么好吃的呢，甜不啦唧的，其实在没有养成酗酒习惯前，她也极是爱甜品，单是喜乐滋都能一口气吃十七八个。
但是熬夜审稿写稿改稿校稿让她每每只能以雪花当清醒剂，在半醉半醒之间写的文章，那真是又快又好，因此出了不少畅销书。
虽然这导致她在办公室的名声多少有点臭，无论是领导还是下属都会私下说：“飞雪真是大才女，可惜一个女的天天喝酒。”
“是啊是啊，保洁每天来收酒瓶都能发财……”"喂？
是雪刃飞霜的卖家吗？
"一个带着少年气的男声炸响在耳机里，有点喘，像是刚跑完步，"我叫叶苏，刚买了你的号！
但是我连怎么出新手村都不知道......姐姐你能不能教教我啊？
"顾飞雪盯着崖下翻涌的白雾，心脏又开始抽痛。
她本该在十秒前就纵身跃下，可这突如其来的"售后咨询"像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让她麻木的神经泛起了一丝涟漪。
"打开背包，找到新手剑。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装备上，然后看屏幕左上角的小地图，红点是任务NPC。
""哦哦！
找到了！
"叶苏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姐姐你看，我捡到了一个苹果！
能吃吗？
"在游戏设置里，顾飞雪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开始耐心地讲解。
从如何接取任务到怎么躲避野怪，从装备强化到技能连招，她把五年积累的经验倾囊相授。
叶苏像个永远充满好奇的孩子，问题一个接一个："为什么霜寒剑要搭配冰系灵纹啊？
""帮会联赛怎么卡技能CD呀？
""这个雪刃飞霜的角色名有什么故事吗？
"讲到角色名时，顾飞雪的声音顿了顿。
那是她刚玩游戏时取的名字，希望自己能像剑一样锋利，劈开现实的枷锁，可惜到现在，还霜刃未曾试。
可现在，这把"剑"也要卖掉了。
山雾不知何时散开了一道缝隙，远处城市的灯火透过薄雾闪烁，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姐姐你好厉害啊！
"叶苏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你要是有时间，以后能经常教我吗？
我请你吃游戏里的桂花糕，可甜了！
"这怕不是个小孩子，游戏人物确实也能吃东西增加一些某些属性的能量，但倒底和她这个对浪漫过敏的人无缘。
她笑了笑道：“你好好吃了强化自己就行，我号都卖了。”
是啊，她就要告别这个世界了，即使连想象中的甜都不需要了，曾经在小时为了一丁点儿有甜味的东西，不知挨了多少打。
即使连捡弟弟扔地上的吃，也会因为没有骨气被毒打一通。
“那怎么行呢姐姐，我可听说你是全服唯一突破到真神级的神级大号才花一百万买的，你要知道这游戏号本身不太值钱……你要是不给我做售后的话，以我的关系，找不到你也能找到你家里。”
想不到还是个蛮不讲理的纨绔二代，哪有听说买了游戏号后还要带练的。
不过人家说得也对，按真正的市场价，这号能卖二十万就不错了，他却整整花了一百万。
自己确实应该为过多的溢价负一些责。
“那好吧，我现在在爬山，等我回去教你。”
挂了语音，顾飞雪低头看着手机屏幕。
游戏界面里，那个叫"叶苏"的新手角色正举着她曾经的佩剑，在新手村的桃花树下笨拙地转圈，剑身反射着虚拟的阳光，一闪一闪的。
口袋里的诊断书被体温焐得有些发软，而掌心的手机却还在发烫，像一块突然塞进冰窖里的炭火。
胸口的憋闷似乎减轻了一些。
深渊仍在脚下，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第一次没有急着把它们别到耳后，而是任由它们在风里飘动，像一面小小的白旗——她挑染了一片自己最喜欢的白发，因为过于喜欢很多影视剧中因为痛失所爱一夜白头的剧情。
手机又亮了一下，是叶苏发来的消息："姐姐，我刚才在游戏里挖到了一颗星辰之泪，听说很稀有呢！
送给你好不好？
"后面跟着一个亮晶晶的表情。
顾飞雪看着那行字，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这傻瓜，游戏里的东西怎么能送给她呢，她卖号时连小号也处理得一干二净的，己经没有号在游戏里了。
她抬起头，望向云海深处，只是，她口袋里除了冰冷的诊断书，还多了一份来自虚拟世界的没完没了的追问和温热的牵挂。
山风依旧呼啸，但顾飞雪的指尖不再颤抖。
她拿出手机，在键盘上敲下回复："好啊，那你先告诉我，怎么在游戏里做出最好吃的桂花糕？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一颗流星划过夜空，照亮了她苍白的脸，深渊还在，但她忽然发现，悬崖边的泥土里，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株小小的、带着露水的嫩芽。
她感慨道：“在家村干活多年，竟然不认识绝大多数植物，也不知道这嫩芽将是奇珍异草，还是参天大树。”
是的，她记得自己家乡的很多植物和后来学到的正常知识完全不一样。
在教育通识里，“鱼腥草和折耳根是同一物”，但在她的家乡，有一种专门的猪食叫鱼腥草，以至于后来与人交流总有很多名词概念要互相解释很久。
灶台上的铁锅咕嘟咕嘟炖着番薯粥，母亲陈桂兰用竹筷把最大块的腌肉夹进弟弟顾磊碗里，油花在粥面上漾开时，顾飞雪正蹲在灶台边添柴火，火星子溅在补丁摞补丁的袖口上，烫出几个焦黑的小洞。
"死丫头，眼瞎了？
柴火都快灭了！
"陈桂兰的竹筷啪地敲在锅沿上，顾飞雪缩了下脖子，把怀里的湿柴往灶膛里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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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她十岁，身上还穿着顾磊三岁时的开裆裤改的短裤，裤腰用麻绳勒得紧紧的，走路时总怕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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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那年，她蹲在茅厕里看着染红的裤衩发抖，陈桂兰扔给她一卷粗糙的草纸，皱着眉像丢垃圾："省着点用，你弟买作业本还得花钱呢。
"往后每个月，她都要揣着镰刀去后山挖鱼腥草和夏枯草，那些带着露水的草药在竹筐里堆成小山，背到镇上供销社只能换五分钱。
攥着那枚磨得发亮的硬币走进杂货店时，老板娘总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把草纸往柜台角一丢，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初中毕业那天，班主任把她的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塞进她手里："飞雪，这是咱们乡第一个考上县一中的苗子啊！
"可通知书在父亲顾大山的手里变成了碎片，他唾沫横飞地骂："女娃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隔壁村二丫初中没毕业就去东莞电子厂，现在每月给家里寄两千块！
"三天后，顾飞雪背着用化肥袋改的行李袋站在村口，陈桂兰往她手里塞了五个硬邦邦的红薯："到了厂里给你弟多攒点老婆本，听见没？
"电子厂的流水线像条永不停歇的传送带，焊锡的气味钻进鼻腔，每天十二小时重复同一个动作——左手拿元件，右手握烙铁，眼睛盯着显微镜下的焊点。
顾飞雪的指尖很快磨出了厚厚的茧，有次加班到凌晨，烙铁突然失控烫在虎口上，疼得她眼泪首流，线长却在旁边吼："磨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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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咬着牙把烫伤的手塞进流水线，血珠渗出来，滴在青绿色的电路板上，像朵转瞬即逝的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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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务室的玻璃窗后，会计把一叠钞票推出来，她数出两张十块钱揣进内衣口袋，剩下的全部塞进汇款单。
有次同宿舍的姐妹好奇问："飞雪，你家里到底多缺钱啊？
"她低头看着磨破的床单，轻声说："我弟要盖房子。
"其实她没说，自己抽屉里藏着半瓶止痛药，心脏时常像被一只手攥紧，疼得她半夜喘不过气。
生活中唯一的慰藉，但是那本她在工厂废品堆里捡到的《百年孤独》了，封面被机油浸得发皱，却成了她唯一的精神食粮。
夜班下班后，她趴在铁架床上打着手电筒读，读到"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而是你记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铭记的"时，眼泪滴在书页上，晕开了墨迹。
她用三个月的伙食费报了成人高考，每天只睡西个小时，把教材藏在流水线的工具箱里，趁换班间隙背单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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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飞雪没说话，默默收拾好行李，临走前在弟弟新房的地基旁站了很久。
红砖墙己经砌了一半，父亲正指挥工人往水泥里掺沙子，看见她就啐了口唾沫："白眼狼，翅膀硬了就不管家里了？
"在出版社的八年，顾飞雪从校对做到副总编，工位上的名牌烫着金色的"顾飞雪"三个字，可她抽屉里锁着一沓厚厚的汇款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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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岁生日那天，她拿到了体检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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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飞雪站在悬崖边，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云海，手机屏幕上是游戏交易平台的确认界面。
"雪刃飞霜"，这个她玩了五年的账号，背包里躺着全服唯一的"霜寒龙吟剑"，还有一仓库的稀有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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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像是个卡通熊猫，ID叫"叶苏要吃桂花糕"。
顾飞雪本想关机，可指尖却鬼使神差地划开了接听键。
她心里想，这还是个爱甜食的，桂花糕有什么好吃的呢，甜不啦唧的，其实在没有养成酗酒习惯前，她也极是爱甜品，单是喜乐滋都能一口气吃十七八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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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雾不知何时散开了一道缝隙，远处城市的灯火透过薄雾闪烁，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姐姐你好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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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请你吃游戏里的桂花糕，可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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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她就要告别这个世界了，即使连想象中的甜都不需要了，曾经在小时为了一丁点儿有甜味的东西，不知挨了多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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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仍在脚下，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第一次没有急着把它们别到耳后，而是任由它们在风里飘动，像一面小小的白旗——她挑染了一片自己最喜欢的白发，因为过于喜欢很多影视剧中因为痛失所爱一夜白头的剧情。
手机又亮了一下，是叶苏发来的消息："姐姐，我刚才在游戏里挖到了一颗星辰之泪，听说很稀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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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飞雪看着那行字，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这傻瓜，游戏里的东西怎么能送给她呢，她卖号时连小号也处理得一干二净的，己经没有号在游戏里了。
她抬起头，望向云海深处，只是，她口袋里除了冰冷的诊断书，还多了一份来自虚拟世界的没完没了的追问和温热的牵挂。
山风依旧呼啸，但顾飞雪的指尖不再颤抖。
她拿出手机，在键盘上敲下回复："好啊，那你先告诉我，怎么在游戏里做出最好吃的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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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慨道：“在家村干活多年，竟然不认识绝大多数植物，也不知道这嫩芽将是奇珍异草，还是参天大树。”
是的，她记得自己家乡的很多植物和后来学到的正常知识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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