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点砸在民政局门口的台阶上，溅起的水花争先恐后地往辛小鹿的帆布鞋里钻。
她新买的小白鞋才穿了半天，鞋面上绣着的草莓图案已经被雨水晕成了一片模糊的粉红，
像块融化的水果糖。帆布包里的东西硌得她肋骨生疼。最上面是弟弟辛小树的白血病诊断书，
边缘被她的眼泪泡得发皱，纸页间还夹着张便利店的排班表，
用红笔圈着的 “全勤奖 300 元” 刺得她眼睛发酸。而此刻，
她的指尖正捏着一份打印得整整齐齐的《婚姻协议》，
“夫妻义务仅限于共同出席家族活动” 那条款的纸页，
已经被她手心的汗洇出了一圈深色的水渍。“签吧。”云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低沉得像大提琴最末的那个音符，裹着雨丝砸在辛小鹿的耳膜上。她抬头时，
雨水刚好顺着檐角流下来，在眼前挂起道透明的帘子。透过雨帘看过去，
云飞穿着件黑色冲锋衣，拉链一路拉到顶端，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双眼睛。
瞳仁是极深的墨色，在暴雨里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水，望不见底。
他手里的钢笔在协议上方悬着，金属笔帽反射的光时不时晃到辛小鹿的眼睛。
那支笔看起来很贵，笔身是磨砂的质感，和他整个人一样，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我能再看看吗？” 辛小鹿的声音打着颤，塑料伞柄被她攥得变了形，指节泛白。
伞骨硌着掌心，疼得她稍微清醒了些。这份协议是昨天晚上收到的。
当时她正在便利店整理货架，穿着印着 “24 小时营业” 的蓝色工服，
头发因为忙了一整天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云飞的特助林舟就站在收银台外，
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在廉价的白炽灯下显得格格不入。他把文件袋放在柜台上，
说：“云先生愿意承担你弟弟所有的医药费，外加这套市中心的两居室。”林舟说话时，
手指在文件袋上敲了敲，那力道像是在提醒她，这不是慈善，是交易。
辛小鹿的目光又落回协议上。甲方签名处已经龙飞凤舞地写好了 “云飞” 两个字，
笔锋凌厉张扬，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他本人一样，浑身都透着距离感。
他的指腹在 “乙方不得干涉甲方感情生活” 那条款上轻轻敲了敲，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虎口处有块浅浅的疤痕。“想清楚，过了这个门，就不能反悔了。
”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可辛小鹿莫名觉得后颈一凉，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她深吸了口气，雨水顺着嘴角流进嘴里，带着股铁锈般的腥甜。帆布包最底层，
主治医生王主任的话还在嗡嗡作响：“小鹿啊，再凑不齐骨髓移植的三十万押金，
下周就只能先停药了……” 停药这两个字，像两把淬了冰的刀，插进她的心脏。
弟弟辛小树昨天还躺在病床上跟她笑，说：“姐姐，等我好了，
我们去吃街角那家火锅好不好？我闻着味儿都香。” 他的小脸因为化疗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说话时连带着胸口的监护仪都在轻轻跳动。
协议末尾的补充条款像根救命稻草 ——“婚姻期限一年，到期自动离婚，
乙方需配合甲方扮演恩爱夫妻，违约赔偿十倍违约金”。十倍，就是三百万，
她就算打一辈子工，也未必能还清。雨势突然变大，风卷着雨丝斜斜地扑过来，
打在辛小鹿的脸上，凉得像冰。她咬了咬下唇，尝到点淡淡的血腥味。
钢笔在乙方签名处悬了三秒，最终还是落下。“辛小鹿” 三个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
笔尖划破纸面，像条没力气的尾巴，在洁白的 A4 纸上留下道刺目的伤痕。“拍照了。
” 摄影师举着相机喊，不耐烦地用袖子擦着镜头上的水雾。辛小鹿刚往前挪了半步，
就被云飞伸手拦住。他的掌心干燥温热，隔着湿透的 T 恤，烫得她皮肤发麻。“站近点。
”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胳膊不情不愿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隔着两层湿透的衣服，辛小鹿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肌肉的僵硬，像块没捂热的铁块。
她屏住呼吸，闻到他冲锋衣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杂着雨水的清冽，意外地不难闻。
相机快门按下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耳后有颗很小的痣，颜色很浅，
像粒落在皮肤上的灰尘 —— 和小树耳后的那颗几乎一模一样。走出民政局时，
红色的结婚证被云飞塞进个透明的防水文件袋里。递过来的瞬间，
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辛小鹿的手心，两人像被电流击中似的同时缩回手。
文件袋上的水珠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滴，打在 “结婚证” 三个字上，晕开片喜庆的红。
“云总，车刚才进水了，我叫拖车？” 云飞的特助林舟撑着把黑色大伞跑过来，
西装裤的裤脚已经湿透，贴在小腿上，手里还拿着条印着 logo 的干净毛巾。
云飞没接毛巾，只是把文件袋往辛小鹿怀里推了推：“先去医院交押金，再去看房子。
” 他说话时没看她，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望向停车场，
黑色 SUV 的引擎盖还在冒着淡淡的白烟，像只受伤的野兽。
辛小鹿抱着那本烫金的结婚证坐在副驾驶座上，浑身僵硬得像块木板。
安全带勒得她胸口发闷，车里的蓝调音乐被雨刮器有节奏的 “唰唰” 声切得支离破碎。
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瞟向驾驶座，云飞正盯着前方的雨幕，侧脸的线条锋利得像手术刀，
能把眼前的雨帘都划开。帆布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是医院的催款短信。
辛小鹿盯着屏幕上的数字，忽然想起三天前在住院部走廊见过的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
当时他背对着她站在护士站，手里拿着份病历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银色的听诊器，
侧脸的轮廓和此刻开车的云飞几乎重合。“你是医生？” 这句话像颗不受控制的泡泡，
从辛小鹿的嘴里冒出来。问完她就后悔了，
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安全带 —— 协议上明明白白写着 “甲方职业保密”，
她这是越界了。云飞握着方向盘的手明显顿了一下，黑色 SUV 突然往左边偏了半寸，
差点撞上护栏。他猛打方向盘的瞬间，辛小鹿看见他放在挡杆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以前是。” 他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雨刷器刚好扫过挡风玻璃，露出他眼底的墨色。
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像碎钻，在昏暗的光线下闪了闪，又很快被新的雨水覆盖。
车重新平稳地行驶在雨幕里，谁都没有再说话。辛小鹿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心里像被雨水泡过的棉花，又沉又胀。她低头看着怀里的结婚证，
照片上的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而身边的云飞则面无表情，像个完成任务的机器人。
她不知道这场始于暴雨中的交易，会把他们俩带往何处。只知道从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
她的人生轨迹，已经和这个叫云飞的陌生男人，紧紧地绑在了一起。车窗外的雨还在下，
敲打着玻璃，像是在为这场荒唐的婚姻，奏响一首悲伤的序曲。林舟的车跟在后面，
他透过后视镜看着前面 SUV 里的两个人，轻轻叹了口气。云总为了奶奶的病，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掏出手机，给医院的朋友发了条信息：“辛小树的主治医生那边，
多关照些。”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看见前面的 SUV 在医院门口缓缓停下，
辛小鹿抱着结婚证跑进去的背影，像只急着归巢的小鸟。电梯在 22 楼停下时，
辛小鹿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金属门缓缓打开，走廊尽头的落地窗正对着暴雨后的城市，
湿漉漉的楼群在夕阳下泛着微光，像被打翻的积木盒。云飞用指纹打开家门，
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色的光淌在辛小鹿的帆布鞋上。她低头换鞋时，
忽然发现鞋柜里整齐地摆着两排拖鞋 —— 左边是男士的黑灰两色，
鞋跟处都贴着防滑贴；右边是女士的粉白条纹，鞋头绣着小小的蝴蝶结，
码数正好是她的 36 码。“主卧带独卫，你住。” 云飞把她的帆布包放在沙发上，
拉链没拉好，露出里面印着便利店 logo 的工牌，照片上的辛小鹿笑得一脸傻气。
他的目光在工牌上停留了两秒，喉结轻轻滚动，“我住次卧，阳台归你用，晾衣服记得分开，
我的衬衫不能和你的毛衣混着晒。”辛小鹿摸着主卧的实木衣柜，
指腹拂过挂得整整齐齐的男士衬衫。每件衣服的袖口都绣着个小小的 “Y” 字，
针脚细密得像机器打的，只有凑近了才能看见个别歪歪扭扭的线头，透着点笨拙的认真。
衣柜最下面的抽屉是空的，里面铺着粉色的防尘布，角落还放着罐防潮剂，
显然是特意为她准备的。“协议放哪？” 她抱着文件袋站在客厅中央，
水晶吊灯的光在地板上投下她缩成一团的影子。房子太大了，大得让她心慌，
连呼吸都带着回声。云飞从书房拿出个银色文件夹，金属表面反射的光晃得辛小鹿眯起了眼。
他把协议放进去锁好，钥匙串上挂着个小小的听诊器吊坠，递过来时不小心蹭过她的手背，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猛地缩回手。“你的那把收好，丢了要赔。
” 他的指尖残留着文件夹的凉意，碰到她掌心的瞬间，辛小鹿的耳朵像被烫了似的红起来，
连带着脖颈都泛起淡淡的粉色。晚上八点，胃里的绞痛让辛小鹿不得不放下手里的设计稿。
她在开放式厨房转了三圈，大理石台面擦得能照见人影，调料瓶上的标签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冰箱里塞满了食材，保鲜盒上贴着打印好的保质期，连她昨天在便利店念叨的海苔饭团都有，
包装袋上还贴着张黄色便签：“微波炉加热两分钟，别太久，会硬。
”字迹和协议上凌厉的 “云飞” 截然不同，圆润得像小学生写的，
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辛小鹿的指尖抚过便签，忽然想起弟弟小树的作业本，
他写 “云” 字时总把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和这个便签上的字迹惊人地相似。
微波炉 “叮” 的一声响，海苔的咸香漫出来。辛小鹿转身时没看路，
额头结结实实地撞进个坚硬的胸膛，鼻梁传来的钝痛让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偷吃？
” 云飞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下巴搁在她发顶，呼吸拂过她的耳廓，
带着淡淡的薄荷牙膏味，“协议没说能吃甲方的东西。
”辛小鹿手里的饭团 “啪嗒” 掉在地上，海苔碎溅到他的灰色家居服上。
她吓得脸都白了，弯腰去捡时被他拉住手腕，温热的掌心裹着她的手腕，
连指缝里的海苔渣都被他捏得清清楚楚。“算了，我再热一个。
” 他的拇指在她发红的手腕上轻轻摩挲，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转身时，
辛小鹿看见他家居服的领口松垮地敞开，露出锁骨处淡淡的疤痕，像片被月光拉长的云。
厨房的暖光落在他脸上，辛小鹿突然发现他的睫毛很长，
垂下来的时候在眼下投出片扇形的阴影，像极了她小时候画的月亮。
记得小树总说她画的月亮不像月亮，像 “姐夫耳后的痣”，当时她还笑弟弟想象力太丰富。
“你为什么要结婚？” 她盯着他拿饭团的手指，骨节分明的手捏着塑料包装，
指尖泛白的力度透着种奇异的温柔。这句话问出口时，辛小鹿的心脏突然提到了嗓子眼，
她怕听到那个最伤人的答案 ——“因为你便宜又听话”。云飞的动作顿了顿，
微波炉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把新热好的饭团递给她，指尖沾着点海苔碎，
像沾了颗黑色的星星：“我奶奶病重，肺癌晚期。”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她唯一的心愿是看我成家，最好能抱上曾孙。”辛小鹿咬着饭团的动作僵住了，
海苔的咸涩突然变得很难咽。她想起上周去医院给弟弟送汤，
在走廊见过个戴氧气罩的老奶奶，被护士推着散步时，
总念叨着 “我的小飞什么时候能成家”。当时她还不知道 “小飞” 是谁，现在想来，
那应该就是云飞的奶奶。“你不用知道太多。” 云飞拿过她手里的饭团包装袋，
扔进分类垃圾桶的 “厨余垃圾” 格，“做好你的‘云太太’就行，按时陪我去看奶奶，
应付好亲戚的盘问，一年后我会把答应你的都给你。”辛小鹿的下巴突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下，
伸手一摸才发现是帆布包的拉链。她想起弟弟昨天偷偷跟她说的：“姐，
昨天有个穿黑冲锋衣的男人来看我，给我带了个限量版奥特曼，说是未来姐夫送的。
” 当时她还以为是弟弟化疗太辛苦产生了幻觉，现在看着冰箱里的海苔饭团，
忽然觉得那或许不是幻觉。“我明天去便利店辞职。” 她突然说，海苔渣粘在嘴角，
像只偷吃的小松鼠。林舟中午发微信说 “云总让你去云氏上班”，
她本来想选最清闲的后勤部，“林助理说可以去云氏集团的后勤部上班，
我……”“去设计部。” 云飞打断她，拿过她手里咬了一半的饭团，
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大口，海苔碎粘在他嘴角，像只偷吃东西的猫，“我看过你的设计稿，
在便利店的笔记本上画的那些。”辛小鹿的脸瞬间烧起来，像被泼了盆热水。
那些涂鸦是她藏在便利店收银台抽屉里的秘密，
画的全是她幻想中的儿童医院 —— 粉色的输液管像棉花糖，CT 机做成小熊的样子，
连护士站都设计成了糖果屋。她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连小树都不知道。“林舟说的。
” 云飞避开她的目光，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像被夕阳染过的云，
“他去便利店买咖啡时，看见你趴在柜台上画设计图，
说你高中时得过全国青少年设计大赛金奖。”辛小鹿的手指绞着衣角，忽然想起高中时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