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初识那天是什么歌

雨丝斜斜地织着，把盐津县的街巷泡成了一幅洇开的水墨画。

我踩着老吊桥的石板往前走，每一步都能听见鞋底碾过青苔的细碎声响，混着关河涨水时的哗哗声，像谁在耳边摇着串湿漉漉的铜铃。

桥栏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被雨水洗得发亮，叶片边缘的锯齿挂着水珠，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砸在1997年的水泥地上，也砸在我2023年的记忆里。

记得小时候父亲带我来这儿，说这桥比他岁数还大，木头朽了换水泥，栏杆断了补钢筋，就像日子，破了洞总能缝补起来。

那时我不懂，此刻看着桥缝里钻出的野草，突然明白有些东西是补不住的——比如父亲鬓角的白霜，比如母亲眼角的细纹，比如此刻落在我手背上的雨，明明和二十多年后没什么不同，却凉得让人心头发紧。

便民商店的玻璃柜蒙着层水汽，里面的打火机、搪瓷缸、塑料梳子摆得整整齐齐，标签上的字迹用马克笔写得歪歪扭扭，"打火机两毛"的"毛"字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被谁的指甲划了道痕。

柜台后的老板娘正用抹布擦着"公用电话"的牌子，木质的牌面上刻满了细密的划痕，每道痕里都藏着一个号码，藏着某个人在雨天里的牵挂。

我盯着那部墨绿色的座机，突然想起母亲说过，1997年她就是在这儿给父亲打的第一个电话，紧张得拨错了三次号码，听筒里的忙音比关河的浪涛还响。

街对面的裁缝铺挂着件红色的灯芯绒外套，领口别着根粉笔，风吹得衣摆猎猎作响，像面小小的旗。

裁缝师傅坐在竹椅上，戴着老花镜纳鞋底，线轴在膝头转得飞快，棉线穿过布面的声音，和远处沙场传来的铲车声奇妙地混在一起。

我数着他手指间的银针，一根，两根，三根，突然想起父亲那件洗得发白的警服，肘部磨出的破洞就是在这儿补的，补丁的形状像颗歪歪扭扭的星星——后来他总说，那是他这辈子戴过最亮的徽章。

雨停了片刻，太阳从云缝里漏下来，把关河照得晃眼。

吊桥那头的石阶上，几个小孩正用树枝划水洼里的倒影，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攥着颗快化了的水果糖，糖纸被雨水泡得半透明，露出里面橘色的糖块，像颗小小的落日。

她突然指着我的怀表喊："叔叔，你的表在发光！

"我低头看怀表，表盘的玻璃上落着片梧桐叶，叶脉清晰得像张地图，标出了盐津的每条巷弄，每座石桥，每棵在风中摇晃的老核桃树。

表盖内侧的刻字被阳光晒得发烫，"时间是条首尾相接的蛇"，每个字都像活了过来，顺着我的指尖往上爬，钻进血脉里，和关河的潮气、灯芯绒的味道、棉线穿过布面的声响一起，在心脏里轻轻跳动。

远处的广播又响了，还是那首《心太软》，旋律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却奇异地熨帖。

卖水粉的摊贩支起了帆布棚，白色的蒸汽裹着辣椒的香气飘过来，混着河滩上的沙砾味，酿成一种独属于1997年的气息。

我站在街心，看着穿军大衣的行人匆匆走过，看着自行车的铃铛在雨雾里划出银线，看着便民商店的日历牌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背后泛黄的旧报纸——上面印着香港回归的消息，油墨的味道和祖父书房里的旧书一模一样。

怀表又开始发烫，像是在提醒我什么。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大白兔奶糖，糖纸己经被体温焐软，黏在掌心里。

抬头时，看见盐井镇的老吊桥在暮色里渐渐模糊，桥栏的轮廓和记忆里父亲的肩膀重合在一起，宽厚，温暖，能挡住所有的风雨。

而关河的水还在流，卷着泥沙，卷着落叶，卷着1997年的雨，也卷着未来无数个清晨的阳光，不急不慢地，往该去的地方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