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如针，刺痛脸颊，觉远猛然惊醒，喉间犹自残留着冰雪的寒意。
“阿弥陀佛……”觉远下意识地合十，指节却触到了滚烫的烛泪。眼前不是深山里狰狞的狼眼，而是禅房里那盏昏黄的油灯，灯芯爆出的火星溅在青砖地上，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焦痕。
墙上的日历赫然印着三月十七。
觉远的呼吸骤然停滞，指腹颤抖着抚过那单薄的纸页。这个日期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瞬间刺穿他被冻僵的记忆 —— 就是今天，他在藏经阁后巷撞见玄明法师接过地产商递来的紫檀盒；就是今天，他听见那些 “佛像显灵” 的恐吓都是精心编排的谎言；就是今天，他藏在袖管里的手机录下了足以毁掉一切的证据，却在报警前被悟能师兄拖进后山……
寒意如蛇，沿脊椎蜿蜒而上，其冷更甚深冬积雪。他忆起悟能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紧紧捂住他的口鼻，忆起身体与岩石相撞时的剧烈疼痛，忆起意识涣散之际，雪地中渗出的血珠，宛如佛前摇曳的红烛泪滴。
“师弟，该去前殿做晚课了。”门外传来温和的声音，觉远却惊得浑身绷紧。是悟能，那个平日里总笑眯眯分他馒头吃的师兄，此刻在记忆里已化作青面獠牙的恶鬼。他深吸一口气，用袖子飞快擦去额角的冷汗，尽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知道了师兄，这就来。”
推开门的瞬间，晚春的晚风带着香火气息扑面而来。夕阳如同熔金般缓缓沉入远山之后，为大雄宝殿那庄严的轮廓勾勒出一道诡谲而辉煌的金辉。觉远望着那尊慈眉善目的如来佛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 就是这尊佛像，被玄明用来恐吓村民，说什么 “山灵震怒，需迁村避祸”，实则是为了给地产商腾出自家寺庙周边的风水宝地。
上一世的自己多么天真，只当师父是得道高僧，把那些村民哭诉的 “怪病”“家宅不宁” 都归为心不诚。直到亲耳听见玄明对着电话那头冷笑：“放心，后山那几户钉子户，今晚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佛光普照’。”
晚课的钟声悠长地响起，觉远随着僧众鱼贯而入。他刻意压低着头，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首座的玄明。六十岁的老和尚穿着崭新的丝绸袈裟，手指上那枚硕大的玉扳指在灯光下泛着油光。他闭目诵经的模样宝相庄严，但若细看，能发现他捻着佛珠的手指正有节奏地敲击着膝盖，那频率分明是在打商业电话时的习惯性动作。
觉远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无意间瞥见，玄明那崭新的丝绸袈裟袖口，隐匿着几点不易察觉的灰黑泥渍，那是后山竹林特有的泥土痕迹，如同无声的证言，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昨晚，这位 “高僧” 恐怕又去布置那些 “显灵” 的机关了。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整齐的诵经声浪里，觉远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他的指尖悄悄摸向口袋，那里空空如也 —— 上一世这个时候，他刚买的智能手机还藏在里面。
不行，不能再冲动了。觉远狠狠地咬紧下唇，直至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上一世就是因为急着报警，才被悟能察觉异常。玄明在寺里经营多年，连山下派出所的副所长都是他的俗家弟子，贸然行动只会重蹈覆辙。
晚课结束后，觉远随着人流退出大殿。经过功德箱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玄明的侍者悟净正鬼鬼祟祟地打开锁，将一沓沓钞票塞进黑色布袋。那些本应填补西厢房漏雨之患的善款，却悄然化作了玄明奢侈生活的源泉。
“觉远。”冷不丁被点名，觉远浑身一僵，转身看见玄明正站在台阶上看着他，脸上挂着悲悯的笑容：“近来见你气色不好，是不是禅修太过刻苦了？”老和尚的目光像探照灯，似乎要穿透他单薄的僧衣，看清他藏在心底的秘密。觉远垂下眼帘，双手合十：“谢师父关心，弟子只是偶感风寒。”
“嗯，” 玄明缓缓点头，玉扳指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后山的药圃该除草了，明日你去打理一番吧。正好清静些，也好生休养。”觉远的瞳孔骤然收缩。后山，又是后山！上一世他就是在药圃附近被悟能堵住的。这是试探，还是早有预谋？他强压下内心的汹涌波涛，恭顺地回答：“是，弟子遵命。”
看着玄明转身离去的背影，觉远忽然注意到老和尚袈裟下摆沾着几根黄色的纤维 —— 那是地产商常穿的名牌冲锋衣料子。觉远握紧的拳头里渗出冷汗，远远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残阳没入黑暗。这一次，他不会再让真相被大雪掩埋。
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亡魂在低语。觉远抬起头，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飞檐，望向藏经阁的方向。那里，藏着他重生的第一个契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