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水村常九的日子,原本是按 “日出三竿不起,月上中天不睡” 的节奏过的。
老宅子的院墙上爬满了牵牛花,紫的蓝的粉的,顺着斑驳的青砖一路蜿蜒,
把半面墙都织成了花帘子。他的躺椅支在花架下,藤条椅面被晒得发亮,
手边矮凳上摆着本掉页的《易术杂记》,边角磨圆了,说是垫屁股用的,其实翻得比谁都勤。
嘴里叼着桃酥,碎屑簌簌往下掉,眼睛半眯着看天上的云,看它们慢悠悠地从歪头山飘过来,
像被风吹散的棉絮。“像棉花糖,” 他嘟囔着,舌尖顶了顶嘴角的碎渣,“再飘快点,
能遮住日头就好了。” 日头正毒,晒得花架叶子打蔫,蝉在院里老榆树上扯着嗓子叫,
吵得人想把桃酥盒扣它们脑袋上。墙外头突然传来 “哗啦” 一声,是二丫扒墙头的动静,
砖缝里的土簌簌往下掉。八岁的小丫头梳着俩羊角辫,辫梢沾着草叶,额上挂着汗珠,
鼻尖红扑扑的。“常九哥!出事了!” 她嗓门亮得能惊飞树上的麻雀,
榆树上的蝉都顿了半拍。常九眼皮都没抬,把桃酥往嘴里塞了塞:“天塌了?
”“比天塌了吓人!赵老四从歪头山滚下来了!” 二丫声音带哭腔,
眼里却闪着看热闹的兴奋,“说是在回音谷被山灵缠上了,滚下来时还喊着‘别抓我’呢!
”常九嚼着桃酥,含糊不清:“山灵闲得慌?缠他个砍柴的。他那筐柴还不够塞山灵牙缝。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刘瞎子的声音,拖着长调装神弄鬼:“哎呀呀,此乃山灵动怒,
需献祭猪头三牲,焚香祷告,方能平息啊……” 尾音颤巍巍的,
像是真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常九 “啧” 了一声,终于坐起来。他扒着门缝往外看,
刘瞎子正眯着那双灰蒙蒙的眼睛 —— 说是瞎,其实还剩点光感,
能模糊辨出人影轮廓 —— 手里摇着个破铃铛,漆掉了大半,露出锈迹斑斑的铁。
赵老四媳妇在旁边抹眼泪,袖口湿了一大片;赵老四躺在板车上,额头包着灰布,
布角渗出血迹,哼哼唧唧的,时不时抽口冷气。“你那猪头怕不是想自己啃?
” 常九推开门,倚着门框翻白眼,“刘瞎子,你上次说李寡妇家鸡丢了是黄鼠狼成精,
结果是你自己偷去下酒了,鸡骨头埋在她家柴堆后面,忘了?”刘瞎子脸一僵,
梗着脖子:“你个黄口小儿懂什么!赵老四在回音谷喊‘有人吗’,
里头竟有人应‘在这儿’!这不是山灵是什么?”“哦?” 常九挑眉,往前走了两步,
“他喊‘娘’了吗?”赵老四突然不哼哼了,瞪着眼睛看他,额上青筋都蹦起来了。
“要是山灵,他喊‘娘’也该应。” 常九拍了拍身上的桃酥渣,“走,去看看。
”二丫赶紧拽着他的袖子,
踮脚凑到他耳边:“我昨天看见陈木匠家小石头在回音谷附近挖陷阱,拿把小铁铲,
说是要抓野兔,还不让我告诉别人。”常九脚步一顿,嘴角撇了撇,眼里闪过点了然。
隔了两天,赵老四能勉强下地了,常九才带着他往回音谷去。路不好走,满是碎石子,
脚底下打滑。谷里怪石嶙峋,阳光被石头割得七零八落,风穿石缝,呜呜咽咽像有人哭。
赵老四被俩汉子扶着,一瘸一拐指着块凹进去的巨石:“就在那儿!我一喊就有人应!
吓了我一跳,脚底下一滑就滚下去了!”刘瞎子还在旁边叨叨:“亵渎山灵,
必有大祸啊……”常九没理他,捡起块巴掌大的石头往巨石上扔。石头 “咚” 地撞上去,
弹回来滚到脚边,带起一溜尘土。“喊吧。” 常九对赵老四说,“喊‘娘’。
”赵老四脸涨得通红,忸忸怩怩半天不敢出声。刘瞎子跳出来,铃铛摇得更响:“放肆!
怎能对山灵不敬!”“不敬?” 常九指着巨石,“这石头是凹的,像个大喇叭,
声音进去能返回来。你喊‘狗蛋’它都应,信不?”村民们半信半疑。
赵老四媳妇推了他一把:“喊啊!真要是山灵,咱就磕头;要是假的,省得白吓一场!
”赵老四深吸一口气,
喊:“娘 ——”山谷里果然传来清晰的回音:“娘 ——” 那声音跟他的腔调一模一样,
在谷里荡了两圈才散。赵老四的眼泪 “唰” 地下来了。他娘走了三年,
这声 “娘” 喊得又响又急,听得人心头发酸。“看,” 常九拍了拍巨石,
“是这石头跟你搭话呢。陈木匠家小石头在这儿挖陷阱,估计是听到你声音躲起来了,
你喊‘有人吗’,他没敢应,倒让石头替他应了。你滚下去八成是踩了他挖的坑,
回头让他爹娘赔你药钱。”众人恍然大悟。回去时,赵老四媳妇硬塞给常九两斤腊肉,
肥瘦相间,还冒着油花。常九拎着肉走到村口,刘瞎子堵了上来,凭着脚步声辨出是他,
把手里的油纸包往地上一扔:“哼,算你运气好!”常九弯腰捡起,是半袋咸炒花生,
香味顺着纸缝钻出来。他塞进怀里,嘟囔一句:“算你有点良心。”安生日子过了五天,
二丫又扒着墙头来了,声音压得低,像偷东西的老鼠:“常九哥,村西头老槐树闹鬼了!
”常九正用赵老四给的腊肉炖豆角,砂锅里咕嘟咕嘟冒泡泡。
闻言差点把锅铲掉锅里:“槐树?它长了几十年,现在才想起闹鬼?早干嘛去了?”“真的!
” 二丫急得脸通红,“有人说半夜看到树影里伸出手,抓走路人的鞋!陈木匠不信,
把新布鞋晾在树下,早上起来只剩个鞋底了!”常九舀了勺汤汁尝了尝:“关我屁事。
我这豆角快好了,要吃就进来。”“王寡妇让我来喊你,” 二丫挤眉弄眼,
“她说给你带了新腌的芥菜,脆生生的,配粥最好吃。”常九手里的锅铲顿了顿。
王寡妇的芥菜确实腌得好,去年他吃过一回,配稀粥能多喝两碗。
他把锅铲往灶台上一放:“让她把芥菜放下,我等会儿过去。”到老槐树下时,
陈木匠正蹲在地上捏着个破鞋底,脸黑得像锅底。“胡说八道!” 他见常九来了就吼,
“树怎么可能伸手?肯定是哪个小兔崽子搞的鬼!”“那你鞋底怎么没的?
” 村里的李老汉拄着拐杖问。陈木匠噎了一下,半天说不出话。常九绕着老槐树转了一圈,
树干得俩成年人合抱,树皮裂着深深的纹路。他走到树后,发现个被枝叶挡住的大洞,
洞口挂着点布条。“陈木匠,” 常九敲了敲树洞,“你这树招老鼠了吧?”“老鼠?
” 陈木匠一愣,“它们偷鞋干嘛?”“偷回去做窝啊。” 常九指着洞口的布条,
“你这布鞋沾了桐油,老鼠爱啃这味儿,前几年李寡妇家的油布就被拖去堵鼠洞了。
”他捡起根长树枝往树洞里捅,里面传来 “吱吱” 的叫声,接着几只灰老鼠窜了出来,
吓得旁边小孩哇哇叫。陈木匠扒开洞口枝叶一看,里面果然铺着碎布和半只鞋帮。“这畜生!
” 他气得拿起斧头要砍树,被李老汉拦住了。最后陈木匠用木板钉死了树洞,
完事后从兜里摸出把木梳递给常九,梳齿光滑,梳背刻着缠枝莲。常九看了看流口水的二丫,
把木梳塞给她:“换你兜里的糖。”二丫眼睛一亮,飞快掏出两颗水果糖,
一手交梳一手交糖,宝贝似的把木梳揣进兜里。常九剥开糖纸,甜丝丝的水果味在嘴里散开,
比桃酥差不了多少。过了半月,村里又出了怪事。这天常九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手里翻着本发黄的《山海经》,小虎哭哭啼啼地跑进来,后面跟着王寡妇。王寡妇眼圈红着,
手里捏着块红布碎片。“常九,你可得帮帮我!” 她声音发颤,“我的红头巾掉河里了,
漂到漩涡湾就没影了,小虎说…… 说看到水里有穿红衣的姐姐捡走了!
那头巾是我当家的走之前给我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