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戈壁星火1999年,西北戈壁滩的火箭轰鸣震得11岁孤儿林以棠心脏发颤。
12岁的顾星野伸手捂住她耳朵:“别听,会震碎。”少年班熄灯后,
他用小镜子反射月光在天花板写字:09→01。她蜷在被窝里,
用野玫瑰汁染红半枚战机徽章悄悄回他。二十五年后,月球车在寂静风暴中刻下玫瑰车辙,
地面飞控中心的心跳监控骤然归零。
耳机里延迟1.28秒传来他的声音:“你是我唯一允许的误差。
”戈壁滩的黄昏辽阔得近乎残忍,风卷着干燥的沙砾,刮在脸上带着粗粝的疼。
十一岁的林以棠站在一群同样茫然的孩子中间,瘦小的身体裹在略显宽大的作训服里,
像戈壁滩上一株伶仃的野草。远处,巨大的钢铁塔架沉默地矗立着,指向灰蓝色的天空,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带着金属冰冷气息的庞然大物,是传说中能把人送去星星那里的东西。
忽然,塔架底部喷涌出刺目的光,那光芒先是橘红,瞬间转为炽白,比一千个太阳还要耀眼,
逼得人本能地闭眼。林以棠下意识地要捂耳朵,可那动作迟了。
一声沉闷的、仿佛从地心深处炸开的巨响轰然而至,
紧接着是撕裂空气的、持续不断的雷霆咆哮,像一万头洪荒巨兽在她骨头缝里同时怒吼。
“嗡——”那声音蛮横地撞进她的耳膜,直捣颅腔,心脏猛地一缩,
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紧接着是擂鼓般疯狂的乱跳。她脸色瞬间煞白,
眼前景物开始旋转,脚下坚硬的土地似乎变成了流沙,要把她吞噬。她小小的身体晃了晃,
几乎要瘫软下去。就在那灭顶的轰鸣几乎要碾碎她所有知觉的瞬间,
一双温热的手猛地捂住了她的耳朵。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隔绝了外面毁天灭地的声响,只留下自己血液奔涌的、沉闷的鼓动。世界骤然安静了一半。
她惊恐地侧过头。一个男孩站在她身边,比她高出小半个头,
身形挺拔如戈壁滩上笔直的白杨。作训服的领口敞着,露出被太阳晒得微红的脖颈。
他的眼神专注地凝视着远处那尾焰拉长、挣脱大地束缚、直刺苍穹的火箭,
瞳孔里映着那团燃烧的火光,跳动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芒。他微微抿着唇,
下颚线绷得紧紧的,侧脸的轮廓在火箭尾焰映照下,清晰又锐利。“别听,
”他的声音穿透自己手掌的阻隔和外面残留的轰鸣,清晰地传进她嗡嗡作响的耳朵里,
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又奇异地沉稳,“会震碎心脏。”林以棠的指尖冰凉,
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则地冲撞,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细微的疼痛,
让她几乎喘不上气。她下意识地、带着点笨拙地抬手,轻轻按住了自己左胸的位置。
隔着粗糙的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杂乱无章的节律。震碎……他说得对。她张了张嘴,
想说谢谢,喉咙却像被戈壁的风沙堵住,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男孩似乎察觉到了,
侧过头,目光从壮丽的火箭转向她苍白的小脸。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捂着她耳朵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些,
用自己身体的热度隔绝着那无孔不入的、仿佛能冻僵灵魂的巨响余波。“看它,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那已经变成高空中一颗耀眼星辰的火箭,“它飞得多高。
”林以棠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火箭的轰鸣渐渐远去、消散,
只留下一条笔直、洁白的烟迹,横亘在辽阔的蓝天之上,像一道通往天国的阶梯。
烟迹的顶端,那点璀璨的光芒,义无反顾地奔向深不可测的宇宙。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混合着心脏被攥紧的余痛,缓缓地、沉沉地漫过心头。她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恐惧,
只是痴痴地望着,直到那光芒最终消失在无垠的蔚蓝之中。那双手终于松开了她的耳朵。
世界的喧嚣瞬间回流,风声、其他孩子兴奋的议论声、远处教官的口令声……重新变得清晰。
男孩从自己作训服的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金属徽章。徽章是银色的,边缘有些磨损,
看得出常被摩擦。上面刻着一个极简的线条图案:一支箭,
尖锐的箭头坚定地刺向一颗五角星,简洁,却充满力量感。“星火徽章,
”他把徽章塞进林以棠冰凉的手心,指尖带着灼人的热度,“我爸给的。说点火的时候,
心里要有一团烧不灭的火。”他的目光重新投向火箭消失的方向,声音不高,
却像戈壁的磐石一样笃定,“总有一天,我要上去。把中国人的脚印,印到月亮上。
”林以棠低头,看着手心里那枚小小的徽章,
金属的凉意和残留在他指尖的温热奇异地交织着。徽章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
像一个小小的、滚烫的承诺。心口的钝痛似乎缓解了一些,
被一种更庞大、更陌生的情绪覆盖——一种渺小的个体,被抛入宏大命运洪流时的悸动。
“我……”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我叫林以棠。编号…09。
”男孩收回目光,落在她脸上,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像戈壁石缝里倔强开出的野花,
短暂却明亮。“顾星野。01.”他报上自己的名字和编号,简洁有力,
如同他塞进她手里的那枚徽章。“曙光少年班”的宿舍是戈壁深处一排排低矮的平房,
墙壁厚实,能抵挡夜晚刺骨的寒风。熄灯哨声尖锐地划破寂静,
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小小的气窗,
吝啬地在地上投下一小片模糊的光斑。林以棠蜷在薄薄的被子里,
着白日里火箭喷射留下的、那种混合着金属灼烧和特殊燃料的、呛人又令人莫名兴奋的气味。
手心里,那枚星火徽章的轮廓似乎还残留着,带着顾星野掌心的温度。
心口那阵熟悉的、细细密密的抽痛又隐约传来,像一根无形的丝线,
提醒着她白日那几乎窒息的瞬间。她翻了个身,薄硬的木板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黑暗中,
对面下铺的位置,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窸窣声。林以棠屏住呼吸,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一道微弱的、银亮的光斑,突兀地出现在宿舍低矮的天花板上。光斑极小,却异常清晰,
像一颗坠入凡尘的星辰碎片。它轻轻地移动着,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光斑停住了。
然后,它开始笨拙地划动。一笔,一划。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和执着。
光痕在粗糙的天花板上留下淡淡的银辉轨迹。0.9.→。
0.1.09→01.林以棠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根牵扯着疼痛的丝线似乎被这微弱的光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胸口的衣服布料。对面下铺,顾星野的影子在微弱的光线里模糊不清,
只能看到他举着一个小镜子的轮廓,镜片正对着窗口透进来的月光。他的动作很稳,
全神贯注。林以棠在被窝里悄悄动了动。她摸索着,
从自己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压得扁扁的小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几片早已干枯、颜色却依然带着倔强深红的野玫瑰花瓣。这是她刚来戈壁时,
在营地边缘的防风林带边缘发现的唯一一株顽强存活的野玫瑰。她偷偷摘了几朵,
夹在笔记本里,小心地保存着。她捻起一片最完整的花瓣,指尖用力,
花瓣边缘渗出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带着苦涩清香的暗红色汁液。她屏住呼吸,
借着从被角缝隙透进来的、对面镜子反射的微弱月光,用指甲尖蘸着那一点点可怜的汁液,
在自己的掌心,轻轻划动。01→09.画完最后一个数字,
她看着掌心那歪歪扭扭、几乎难以辨认的暗红色印记,犹豫了一下。然后,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把一直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的那枚银色的星火徽章拿了出来。
她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用尽力气,将掌心那暗红色的“01→09”,
一点一点地、涂抹在徽章冰冷的金属背面。干枯的花瓣汁液很淡,几乎看不出颜色,
只有凑近了,才能在微光下看到一丝暗红的痕迹,像凝结的血,又像某种隐秘的烙印。
她悄无声息地爬下床,赤着脚,冰凉的水泥地刺激着脚心。她像一只轻盈的猫,
几步就溜到了顾星野的床边。他显然听到了动静,举着镜子的手顿住了,
天花板上的光斑凝固在那里。林以棠把带着她体温和那抹暗红印记的徽章,
飞快地塞进了他放在枕边的作训服口袋里。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布料,
她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2 离心之痛然后,她转身,飞快地溜回了自己的床上,
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只留下微微发烫的脸颊和一颗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
天花板上的光斑消失了,宿舍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黑暗中,
她听到对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淹没在风声里的轻笑。国防科大少年连的选拔场,
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巨大的离心机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
顾星野坐在狭小的座舱里,身体被特制的束缚带紧紧固定,
只露出一张线条紧绷、汗珠滚落的脸。舱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所有关切的视线。
控制台上,红色的指示灯亮起,旋臂开始加速。沉重的压迫感瞬间降临,
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将他摁在座椅上。血液疯狂地涌向脚底,头部却因缺血而阵阵发晕,
视野边缘开始发黑。仪表盘上,
G值读数冷酷地攀升:4G…5G…6G…他的脸颊肌肉被巨大的力量拉扯变形,
呼吸变得极其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对抗一座无形的大山。“01号,报告情况!
”教官严厉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电流的嘶嘶声。顾星野咬紧牙关,
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正常!”声音因为巨大的压力而变形扭曲。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全身骨骼在呻吟。7G!视野彻底黑了下去,
只剩下听觉还在顽强抵抗着那轰鸣和血液奔流的咆哮。肺部的空气被无情地挤压出去,
窒息感扼住了喉咙。他死死盯着舱内唯一亮着的指示灯,
瞳孔深处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那火焰的名字,叫天空。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有几十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嗡鸣声减弱,旋臂的速度终于开始下降。
沉重的压迫感如潮水般退去,血液重新涌回大脑,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舱门打开,
刺眼的光线涌入。顾星野剧烈地咳嗽着,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浸透了作训服。他解开束缚带,
双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扶着冰冷的舱壁,脚步虚浮地走了出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教官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仪表盘上最终停住的8G峰值记录,
在记录板上划下一个重重的对勾。另一边,医学检测室的灯光白得刺眼。
林以棠安静地躺在检查床上,冰凉的电极片贴在她单薄的胸口。
旁边的心电图机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嘀嗒”声,屏幕上绿色的光点描绘着平稳起伏的波形。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军医皱着眉头,反复看着手里的几张心电图报告单,
又对比着仪器上实时跳动的曲线。“09号林以棠,”老军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心脏杂音问题,
在离心机高G值环境下,风险不可控。我们反复评估过了……”林以棠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仪器上的绿色曲线瞬间出现一个突兀的波动。她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尖发白。
“你的飞行资格申请,”老军医顿了顿,合上文件夹,“不予通过。转入地面飞控中心。
”冰冷的宣判,砸碎了所有无声的期盼。她眼前的世界似乎晃动了一下,
只剩下心电图屏幕上那个小小的、代表她心脏跳动的光点,在平稳地、无情地跳跃着,
映在她骤然失焦的瞳孔里。分流的日子,天空阴沉得像是要滴下铅灰色的墨汁。
风卷着初春的寒意,刮得人脸颊生疼。训练场上,十四个人,曾经朝夕相处的少年班成员,
如今像被无形的刀锋切割开。入选“飞天组”的六人,穿着崭新的、笔挺的作训服,
胸前别着象征性的银色小翼徽章,站在一边。他们的眼神里,有兴奋,有忐忑,
更多的是对未知天空的向往。另外八人,包括林以棠,穿着普通作训服,站在另一边。
气氛沉重而凝滞,空气仿佛冻结了。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呜咽着穿过空旷的场地。
起在戈壁滩看火箭升空、一起在熄灯后偷传纸条、一起为06号的牺牲痛哭流涕的亲密无间,
此刻被一道看不见的鸿沟隔开。友情像精致的瓷器,在这一刻,清晰地裂开了第一道细纹。
林以棠低着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鞋尖。心口那熟悉的细密疼痛又来了,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沉重。她用力地呼吸着,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哽咽。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了她面前。顾星野。他换上了那身崭新的作训服,
挺拔的身姿在灰暗的天色下像一杆标枪。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只是沉默。他伸出手,掌心朝上。林以棠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
有担忧,有歉意,还有一种她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像翻涌的云。她没有说话,
只是默默地从自己贴身的衣袋里,
透明塑料薄膜小心翼翼包裹着的东西——那枚早已干枯、颜色却依然浓烈如血的野玫瑰标本。
十四年岁月流逝,它依旧保持着当初的模样,脆弱而固执地美丽着。她低下头,
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道,用力一掰。“咔嚓。”一声细微却无比清晰的脆响,
在寂静的风中散开。干枯的花瓣应声断裂,分成两半。一半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另一半,
被她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放在了顾星野摊开的掌心。“替我开花。
”她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像被风沙打磨过。只有四个字,却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说完,她猛地转过身,不再看他,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快步走向属于“地面组”的那一边。顾星野站在原地,掌心躺着那半片干枯的玫瑰标本,
边缘的断口嶙峋刺目。它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指,玫瑰刺尖锐的边缘刺破了他的皮肤,
一点殷红迅速在干枯的花瓣上洇开,像一滴小小的、凝固的血泪。他望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
那背影在灰色的天幕下显得格外单薄而孤寂。风卷起地上的沙尘,迷了他的眼。他张了张嘴,
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那半片玫瑰,带着她指尖的温度和他掌心的血,被他紧紧攥住,
仿佛攥住了命运给予他们的第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
远望号测控船犁开深蓝色的太平洋波涛,巨大的白色船体在无垠的海面上显得孤独而坚定。
船尾拖出长长的、翻滚的白色航迹。顾星野站在船舷边,
咸腥的海风猛烈地吹拂着他额前的短发,也吹得他身上的深蓝色工作服猎猎作响。视野所及,
只有起伏的海浪和头顶浩瀚的星空,深邃得令人心悸。舰桥内的通讯控制台前,
信号灯稳定地亮着绿光。顾星野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在通话按钮上方。
他仿佛能看到几千公里之外,北京飞控中心那巨大的环形屏幕前,
那个穿着白色工作服、戴着耳麦的纤细身影。他按下了通话键。“北京,远望号,
01号呼叫。”他的声音透过电波,穿越浩瀚的太平洋和层层大气。北京飞控中心。
巨大的环形屏幕上,数据流如同瀑布般无声倾泻。林以棠坐在主控台前,戴着耳麦,
背脊挺得笔直。她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屏幕上代表远望号位置的小小光点,
以及旁边不断跳动的信号延迟数值:1.28秒。
当顾星野的声音清晰地、带着电流特有的微哑质感传入耳中时,
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应。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屏幕右下角那个小小的计时器。
数字在无声地跳动:1.00…1.10…1.20…1.28!
就在数字跳到1.28的瞬间,屏幕上代表远望号通讯状态的指示灯闪烁了一下,
同步跳出一个微小的信号提示符——那是顾星野在听到她声音后做出的回应动作,
一个极其微小的点头动作被传感器捕捉到,转化成了这个冰冷的符号。她按下通话键,
声音平稳无波:“远望号,北京收到。01号,请报告当前设备状态。”她说完,
目光再次移向那个1.28秒的计时器,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冰冷的控制台边缘。
每一次敲击,都精准地落在下一个1.28秒的起始点,像在丈量一段无法缩短的天堑。
俄罗斯,加加林训练中心。高强度的水下失重训练刚刚结束。顾星野浑身湿透,
疲惫不堪地靠坐在更衣室冰冷的长椅上,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他甩了甩头,水滴四溅。
拿起通讯终端,笨拙地连接上那台速度慢得令人发指的56K调制解调器,
等待拨号音刺耳地响起,然后是缓慢的数据连接提示音。屏幕闪烁,
终于跳出了简陋的邮件界面。他点开最新一封来自“09”的邮件。
标题简洁到冷酷:“T-1799天”。邮件正文只有一行字:“今日模拟月震5级,
主控台震动持续17秒,峰值加速度0.5G。飞控组全员心跳稳定,最高94。想你。
”顾星野看着那行字,想象着月震模拟时控制台剧烈的抖动,
想象着飞控中心里刺耳的警报声和闪烁的红光,
想象着她在主控台前紧抿着唇、眼神锐利如刀的样子。还有最后那两个字——“想你”。
它们像两颗小小的火星,落在他疲惫冰冷的身体上,带来微不足道却真实的暖意。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标题栏输入:“T-1800天”。
“今日离心机10G。吐了三次。吐完继续。教官说离月球标准还差得远。想你。
”他敲下发送键,看着进度条缓慢地爬行。这封带着他胃酸味道和疲惫气息的邮件,
将在浩瀚的网络海洋里漂流十几个小时,才能抵达她的邮箱。而她的回复,
同样需要跋涉同样的距离和时间。这1.28秒的物理延迟,在现实的通讯壁垒前,
被无限拉长、扭曲。每一次发送,都是向无垠的时空投掷一枚孤独的信标,
等待着一个同样孤独的回响。巨大的离心机再次发出低沉的咆哮。顾星野坐在舱内,
脸色苍白,额角的青筋因为巨大的负荷而虬结凸起。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训练服,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楚。仪表盘上的G值指针,
固执地指向一个远超训练大纲规定的红色区域。他的视野里只剩下模糊的光斑和旋转的色块,
胃部翻江倒海。训练结束,他几乎是爬出座舱的,扶着冰冷的舱壁剧烈地干呕,
身体因为脱力而剧烈颤抖。通讯屏幕亮起,林以棠的身影出现在画面里。
她的背景是飞控中心熟悉的环形屏幕,但此刻,她的脸上没有往日的冷静,
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这端狼狈不堪的顾星野。“顾星野!
”她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像冰锥一样尖锐刺骨,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克制,
“你疯了是不是?!训练大纲是摆设吗?离心机10.5G?你想干什么?自杀吗?!
”顾星野扶着墙,喘息着,抬起头看向屏幕里那张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
汗水流进他的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却只牵动了脸上的肌肉,显得异常僵硬。“我没事…”他哑着嗓子开口,
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没事?!”林以棠猛地拍了一下控制台,声音拔得更高,
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尖锐,“视网膜出血!血压异常!这叫没事?!顾星野,
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你是01号!你不是一个人!
你肩上扛着的是整个‘曙光’的期望!是我们所有人的命!”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眼圈隐隐发红。顾星野脸上的那股僵硬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他看着屏幕里那双燃烧着怒火和恐惧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比离心机带来的压迫感更甚。他沉默了几秒,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孤绝的平静。“可我必须一个人上天。”他的声音不高,
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碎了屏幕那头所有的愤怒和质问,“上去,面对真空,面对辐射,
面对所有未知的危险。”他顿了顿,目光穿透屏幕,仿佛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
“我不能…把任何一点可能的脆弱,带上天。”飞控中心的画面似乎凝固了。
林以棠脸上的愤怒瞬间冻结,然后一点点碎裂,只剩下被深深刺伤的苍白和难以置信。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她猛地切断了通讯。
3 月尘玫瑰屏幕瞬间变黑,映出顾星野自己疲惫而孤寂的脸。狭小的休息室里,
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和离心机残余的嗡鸣在耳边回荡。那句“必须一个人上天”,
像一句冰冷的咒语,在空旷的房间里久久不散。他们之间那无形的距离,在这一刻,
被这句残酷的宣言,骤然拉长成了无尽的深渊。加加林中心冰冷的金属走廊里,灯光惨白。
顾星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刚才视频通话的寒意似乎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比俄罗斯的严冬更刺骨。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疲惫的荒芜。他摸出通讯终端,
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解释?道歉?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终端屏幕却先一步亮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在闪烁。他迟疑了一下,接通。“星野?
”一个清亮爽利的女声传来,带着一丝笑意,瞬间驱散了周围的冷寂,“曲南风。
没打扰你吧?刚在新闻里看到你们水下训练的画面了,帅炸了!不过看着可真够呛。
”是03号曲南风,少年班那个总是风风火火、研究生物载荷的学姐。
她此刻应该在国内的某个研究所。她的声音像一缕阳光,意外地穿透了顾星野心头的阴霾。
“南风姐。”顾星野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紧绷的神经下意识地放松了一点,“还好。
习惯了。”“少来,听你这嗓子就知道不好受。”曲南风语气熟稔,“对了,跟你说个正事。
我们载荷组在搞一个‘月宫花园’的小型实验项目,
想偷偷摸摸塞点有意思的种子上去做极端环境萌芽测试。你那边的物资清单,
方便的话…帮个小忙?”她的声音压低,带着点狡黠的意味。顾星野愣了一下,
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想起林以棠实验室里那些在极端模拟环境下顽强探头的玫瑰幼苗,
想起她眼底闪烁的、名为“星火Rose-α”的希望。“…种子?什么种子?”“嘿嘿,
暂时保密!放心,绝对合规…边缘!”曲南风笑道,“回头把清单加密发你邮箱。
成了请你吃大餐!国内正宗的那种!”通话结束。顾星野握着恢复沉寂的终端,
心情却莫名松快了一丝。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宿舍,路过走廊尽头巨大的舷窗。窗外,
是俄罗斯广袤而寒冷的平原,暮色沉沉。他停下脚步,
目光落在窗玻璃上凝结的一层薄薄水雾上。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玻璃,水汽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他专注地、一笔一画地在模糊的水雾上勾勒起来。先是弯弯的、带着尖刺的茎,
然后是一片片重叠的花瓣,最后在花茎旁,认真地写下一行小小的数字:01→09。
一朵雾气的玫瑰,盛放在异国他乡冰冷的舷窗上,旁边是他无声地指向。他看了几秒,
掏出终端,对着舷窗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朦胧的玫瑰和数字在暮色背景中显得有些虚幻。
他点开那个沉寂许久的邮箱地址,将照片拖入附件,在主题栏里,只输入了一个字符:R。
按下发送键。他靠在舷窗旁,看着窗外沉沉的暮色,感觉那朵水汽的玫瑰,
似乎也开在了自己荒芜的心口上,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慰藉。这算解释吗?
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笨拙求和?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朵无法保存的雾中玫瑰,
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通往她的微弱信号。2021年,文昌发射场。
弱水河在远处静静流淌,反射着正午耀眼的阳光。高达百米的发射塔架巍然耸立,
像一柄刺向苍穹的巨剑。塔架顶端,
“曙光十一号”载人登月飞船与巨大的长征十号火箭组合体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和一种即将挣脱地心引力的、蓄势待发的力量。发射塔架下,
弱水河畔的观礼区,人头攒动,气氛热烈得如同沸腾的海洋。
无数镜头聚焦着那即将创造历史的钢铁巨人。林以棠穿着笔挺的白色飞控中心制服,
站在属于地面技术保障人员的特定区域。她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越过宽阔的隔离带,
牢牢锁定了远处发射平台上,那列队走向飞船升降梯的几个白色身影。
其中一个身影格外挺拔。顾星野。他穿着厚重的橙白色舱内航天服,头盔夹在臂弯里,
步履沉稳地走在最前方。作为指令长,他正侧头与身旁的曲南风说着什么,神色专注而冷静。
林以棠的心跳,在胸腔里一下、一下,沉重地敲击着。每一次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