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陵郡东,孔定寨,石观山。
这里流传着一个凄美爱情故事,相传孔定寨这里有人得罪了天上的一位大人物。
结果被罚三年不下雨,不管老百姓如何哀求祈雨,上天始终没有下。
当地田地干涸,颗粒无收。
不少人活活饿死,渴死。民不聊生。
孔定寨,这个曾经掩映在青山绿水间的小寨子,此刻只剩下死寂。
风卷起干燥的尘土,打着旋儿掠过村口那株早已枯死的老槐树,发出呜咽般的悲鸣。
树皮被饥饿的灾民剥食殆尽,露出惨白的木质。
寨子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混着尘土和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村头一间歪斜的茅草屋前,一个瘦得只剩骨架的老妇,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
她怀里抱着一个更小的孩子,那孩子肚子胀得滚圆,四肢却细得像枯柴,头无力地歪着,嘴唇干裂发紫,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不远处,几具草席裹着的尸体横陈在路旁,苍蝇嗡嗡地围着打转。
没有人哭泣,也没有力气哭泣。
活着的人,眼神都像蒙上了一层灰翳,麻木地移动着,
寻找着一切能塞进嘴里的东西——草根、树皮,甚至一种带着苦味的白色黏土。
吞咽黏土时发出的嗬嗬声,是这片死地上最常听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活”着的证明。
寨子东头,一间相对完整些的土屋里,弥漫着浓重苦涩的药味。
石芳用一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布巾紧紧捂着口鼻,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异常专注的眼睛。
她才十八岁,医术精湛,眉目如画,此刻却被灰尘和疲惫掩盖了大部分光彩。
她正跪在一个土炕前,炕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汉子,浑身滚烫,烧得迷迷糊糊,嘴里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的一条腿肿得发亮,颜色紫黑,伤口处散发着恶臭,显然是饿极了挖草根时被毒虫咬伤感染所致。
“根叔,再忍忍。”石芳动作麻利地用一把磨得锋利的小石刀,小心翼翼地刮去汉子腿上伤口周围的腐肉。
石芳的手很稳,眼神更稳。
她从小跟着寨子里唯一的老郎中采药识草,耳濡目染,更兼天资聪颖,心性纯善,
不知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多少条命,早已是寨子里人人敬重的“小石仙”。
可如今,再好的医术,没有水清洗伤口,没有药草熬煮汤剂,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她只能用些晒干的、药性微乎其微的草末勉强敷在伤口上,再用洗得发白、同样带着药味的布条紧紧缠住。
处理完伤口,石芳直起酸痛的腰,眼前一阵发黑。她扶着土炕边缘,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稳住。
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胃。
她从怀里掏出小半块硬得像石头一样的糠饼——这是她今天的口粮。
她犹豫了一下,掰下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点,
放进嘴里用力咀嚼着,剩下的又小心地揣回怀里。
“芳丫头……”根叔的婆娘,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挪到炕边,碗里是浑浊得几乎看不清碗底的液体,飘着几根煮得发黑的草根。
“喝…喝点水吧,你忙了大半天了……”妇人声音哽咽,眼里满是愧疚和绝望。
这点水,是家里最后一点了,不知积攒了多少天的露水混着一点点浑浊的泥浆水。
石芳看着那碗中丁点浑浊的水,再看看妇人干裂的嘴唇和根叔烧得通红的脸,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疲惫却坚定:
“婶子,留给根叔吧,他烧得厉害,更需要水。我…还不渴。”她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喉咙里火烧火燎。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夹杂着混乱的叫喊。
“狗娃!狗娃你怎么了!醒醒啊!” “没气了…没气了!我的儿啊——”
“老天爷啊!开开眼吧!下一滴雨吧!收了我的命去,给孩子一条活路吧——!”
石芳身体猛地一颤,她踉跄着冲出茅屋。
村道上,一个妇人瘫坐在地,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
那孩子小小的身体软绵绵的,头无力地垂着,眼睛紧闭,嘴唇青紫。
周围的村民麻木地围着,脸上是死水般的绝望。
石芳冲过去,跪在孩子身边,颤抖的手指探向孩子的颈侧。
冰冷,僵硬。没有任何脉搏的跳动。
一股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瞬间击垮了她。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半滴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干涸的眼眶,
混着脸上的尘土,在灰败的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泥痕。
她救得了病,却救不了命,更救不了这漫天的酷旱!
“为什么……为什么……”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仰起布满泪痕的脸,望向那依旧冷漠、如巨大铁板一块的铅灰色苍穹,发出无声的质问。
那苍穹沉默着,
用它永恒的令人窒息的酷热回应着这片土地上蝼蚁般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