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殒”第三天。世界死了。这不是一种文学修辞,而是一个物理事实。三天前,
当那颗燃烧了五十亿年的恒星,以一种任何天文学理论都无法解释的方式,
从宇宙中凭空消失后,地球的葬礼便开始了。没有渐变,没有预警。上一秒,
还是午后的寻常街景;下一秒,整个世界被拽入绝对的黑暗。不是夜晚的黑,
而是一种仿佛连光这种概念都被抹除的、纯粹的虚无。紧随其后的,是断崖式的降温。
失去了太阳的直射,地球表面的热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宇宙散逸。第一天,
全球平均气温降至零下三十度。第二天,零下七十度。第三天,也就是现在,
我房间窗外那台废弃的温度计,指针早已凝固在它能达到的最低刻度——零下一百度。
我叫程阳,一个市立图书馆的古籍管理员。此刻,我正用三床最厚的棉被,
将我和妹妹程曦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但寒冷是无孔不入的魔鬼,它穿透墙壁,穿透棉被,
贪婪地吸食着我们体内最后一点热量。“哥……我冷……”程曦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
她有罕见的寒症,即使在夏天,手脚也总是冰凉的。这场灾难对她而言,
就是最直接的死刑判决。我能感觉到,怀里这具小小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僵硬。
不能再等了。我挣扎着爬起来,摸索着找到我们最后的热源——半瓶医用酒精。
我撕下一块床单,做成简易的灯芯,将其点燃。“噗”的一声,
一小簇橘黄色的、可怜的火苗,在黑暗中绽放。它带来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瞬间就被无穷无尽的寒冷吞噬。但它带来的光,却让我们的“茧”里,有了一丝人间的气息。
程曦的脸色在火光下白得像雪,嘴唇已经发紫。她看着我,虚弱地笑了笑:“哥,
我们……是不是要死了?”我没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簇即将燃尽的火苗。不。
我不能让她死。这个念头,像一颗被砸进冰封湖面的巨石,在我几近麻木的脑海中,
激起了滔天的巨浪。凭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夺走我们所拥有的一切?
一种原始的、不讲道理的愤怒,从我胸腔深处燃起。我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我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精神,都凝聚成一个最简单、最卑微的祈求。
热。光。哪怕多一秒,多一丝也好。就在这时,某种无法言喻的变化,在我身体内部发生了。
那股愤怒的火焰,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从我的精神世界,蛮横地闯入了物理层面。
我的心脏开始剧烈地、不正常地跳动,血液仿佛被煮沸,在血管里奔腾。一种灼热的感觉,
从我的胸口,向四肢百骸蔓延。“哥……你的脸……”程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恐。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然后,我看到了。我的手掌,我的手臂,正在发光。那不是火光,
也不是灯光,而是一种温润的、仿佛来自生命本身的、太阳一般的金色光芒。光芒所及之处,
那无所不在的寒意,竟如潮水般退去。我愣住了。酒精灯的火苗,
在这一刻终于耗尽了最后一滴燃料,熄灭了。但房间里,并未陷入黑暗。因为我,程阳,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图书管理员,正坐在这里。我的身体,成了这永夜之中,唯一的光源。
2我,即是太阳。这个念头荒诞得像一场高烧中的梦呓,但身体传来的真实灼热感,
和妹妹眼中倒映出的金色光芒,都在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我试着控制这股力量。
当我集中精神,渴望“光明”时,身上的光芒便会炽盛一分,
温暖也随之扩散;当我感到疲惫,意念松懈时,光芒便会黯淡下去,寒意便会重新围拢。
这是一种本能,就像呼吸一样。“哥……你……你……”程曦已经震惊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但她原本冰冷的身体,正贪婪地吸收着我散发出的热量,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血色。
我没时间解释这超自然的现象,我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之中。
她有救了。我们有救了。我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能量的输出,既要保证足够的温暖,
又不敢让光芒太过刺眼。我就像一个巨大的、恒温的金色灯泡,将我们的小小卧室,
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温暖孤岛。在这座孤岛上,时间失去了意义。
我们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因为对整个世界而言,永远都是黑夜。我们唯一的计时器,
是我肚子里传来的饥饿感。这种发光发热的能力,消耗是巨大的。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永远无法熄火的引擎,体内的能量在以前所未聞的速度被燃烧。
仅仅维持了几个小时的“微光”状态,我就饿得前胸贴后背。食物,成了新的问题。
家里的存粮,在“日殒”后的混乱中,已经消耗殆尽。“哥,我饿。”程曦小声说。
我看着她恢复了一些生气的脸,点了点头。我必须出去。我将光芒收敛到最低,
只在体表留下一层淡淡的辉光,然后穿上所有能找到的衣物,准备出门。打开房门的一瞬间,
一股能让灵魂都冻结的寒流,混合着死寂与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楼道里,一片漆黑。
邻居家的门都紧紧关闭着,没有任何声息,仿佛整栋楼都死绝了。我深吸一口气,
将手掌的光芒稍微增强,如同举着一支金色的火炬,向楼下走去。
我的目标是楼下邻居王大爷家,他是个独居老人,平时喜欢囤积食物。当我走到他家门口时,
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门虚掩着,我推开门,手掌的光芒照亮了屋内的景象。
王大爷倒在地上,身体已经僵硬,他的额头上有一个致命的伤口。屋子里被翻得一片狼藉,
所有的食物都被洗劫一空。我的心沉了下去。在生存面前,道德的崩溃,
比气温的下降还要迅速。这里已经不是我熟悉的那个世界了,而是一片黑暗森林。
我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和女人的哭泣声。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上。“把吃的交出来!别逼我们动手!
”一个粗暴的男声。“求求你们,这是给我孩子最后的……”“少废话!”紧接着,
是孩子的啼哭和女人的尖叫。我体内的血液,再一次被点燃了。那不是愤怒,
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曾几何时,我也是这些绝望者中的一员。我没有犹豫,
一脚踹开了那扇薄薄的木门。屋子里,两个男人正将一个瘦弱的女人按在地上,
抢夺她怀里的一小袋饼干。看到我突然闯入,他们愣住了。
当他们看清我身上散发出的、非人的光芒时,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恐。“鬼……鬼啊!
”其中一个男人尖叫一声,转身就跑。另一个则抄起身边的一根铁棍,色厉内荏地向我冲来。
“装神弄鬼!给我死!”我下意识地将发光的手掌迎了上去。
“滋啦——”一声如同烙铁烫入冰水的声音响起。那根铁棍在接触到我手掌的瞬间,
前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烧得通红。那个男人惨叫一声,扔掉铁棍,连滚爬带地逃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那个抱着孩子、惊魂未定的女人。她看着我,眼神从恐惧,
慢慢变成了敬畏,最后,变成了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崇拜。她抱着孩子,对着我,
缓缓地跪了下去。“神……是神仙下凡来救我们了……”我看着她,
又看了看自己那只毫发无损、依旧散发着金色光芒的手掌,一时间,百感交集。我不是神。
但在这个太阳已死的世界里,或许,我和神,已经没有区别。
3我成了这座死亡公寓楼里的“神”。那个被我救下的女人,
把“楼里住着一个能发光发热的活神仙”的消息,用最快的速度传了出去。起初,没人相信。
但当饥饿和寒冷将他们逼出房门,看到我周身散发出的、无法作伪的金色光芒时,
所有幸存的邻居,都陷入了和我初见那女人时一样的、从震惊到狂热的情绪循环。
他们自发地将搜集到的所有食物都交给我,只求能待在我的“光区”范围之内,
分享那足以驱散死神的温暖。我的小屋,成了整栋楼的“太阳神殿”。我没有拒绝。我知道,
以我一个人的力量,无法在这黑暗森林里生存下去。我需要他们作为我的耳目和手足。于是,
一个以我为核心的、小小的幸存者团体,就这样形成了。
我们度过了一段短暂而诡异的“平稳期”。白天我们自己定义的时间,
我发出足够的光和热,让大家能活动和取暖;晚上,我则收敛光芒,节省体力,
所有人挤在一起,依靠余温和集体的体温过夜。但我的身体,却在以惊人的速度衰败。
每一次长时间的发光,都像一场重感冒。我的头发里开始出现白丝,
脸上也过早地爬上了皱纹。更可怕的是,我的记忆开始出现细微的、不易察觉的衰退。
我有时会想不起一本古籍的作者,或者忘记某段历史的具体年份。
这对于一个图书管理员来说,是极其痛苦的。我知道,我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程曦是第一个发现我变化的。她看着我日渐憔悴的脸,眼里满是心疼和恐惧。“哥,
别再发光了,求你了。”她拉着我的手,“我们离开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找个地方躲起来,
好不好?”我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回答。我怎么可能离开?外面那些人,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信赖,我一旦离开,他们都会死。
我已经被绑在了“神”的宝座上,下不来了。就在我陷入两难境地时,真正的“神”,
或者说,这个新世界的“神”,找上了门。那是一个下午,我正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节省能量。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整齐划一、充满力量感的脚步声。那不是幸存者们杂乱的步伐,
而是一种训练有素的、属于军队的节奏。紧接着,
我们公寓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部撞开。一群身穿黑色制式防寒服、手持武器的士兵,
如幽灵般涌了进来。他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瞬间就控制了所有惊慌失措的邻居。
一个男人,从士兵们身后缓缓走出。他很高大,穿着一件没有任何标志的黑色将官大衣,
面容如刀削般冷峻,眼神锐利得像鹰。他扫视了一圈屋子里的人,最后,
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程阳先生,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是‘方舟’地下城最高指挥官,高峻。我代表方舟幸存者基地,正式邀请您和您的妹妹,
成为我们的贵客。”“方舟”!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击中了在场的所有人。传说,
在“日殒”之后,国家动用最后的力量,在西部山区建立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堡垒,
足以容纳十万人,是人类文明最后的火种。没想到,传说是真的。高峻的目光,
在我身上那层淡淡的辉光上停留了片刻,
继续说道:“我们一直在用最后的卫星监测全球的异常能量信号。三天前,
这里出现了一个微弱但稳定的热源。我们本以为是地热异常,没想到,
会是您这样一位……奇迹。”他的话语很客气,但“邀请”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
却带着一股铁与血的味道。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就是最直白的“请柬”。我知道,
我没有拒绝的权力。我看了看身边吓得脸色惨白的程曦,
又看了看那些用祈求目光看着我的邻居。我明白,我的“神仙”游戏,到此为止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我这个小小的社区“太阳”,不过是一支随时可以被掐灭的蜡烛。“好,
”我站起身,将程曦护在身后,直视着高峻的眼睛,“我们跟你走。”高峻的嘴角,
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满意的弧度。他不是来邀请我的。
他是来回收一件属于他的、至关重要的“战略物资”。44“方舟”地下城,
是一座建立在人类绝望之上的钢铁奇迹。当我们乘坐全封闭的装甲车,
穿过十几道厚重的合金闸门,最终抵达这座地下城市的核心区时,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这里没有黑暗,也没有寒冷。头顶上,是模拟出天空蓝色的穹顶照明系统;空气中,
是经过精确调温的、带着淡淡臭氧味道的暖风。巨大的中央广场上,人们穿着单薄的工作服,
行色匆匆,但脸上没有外界幸存者那种麻木的绝望。这里,
就像一个被完整保存下来的、旧时代的城市切片。
高峻将我们安排在一间位于A级生活区的、堪称豪华的套房里。房间里有舒适的床铺,
干净的热水,甚至还有一些封装的、灾难前的食物。“程阳先生,从今天起,
这里就是你们的家。”高峻站在门口,对我说道,“你们是方舟最尊贵的客人,有任何需求,
都可以向我提出。”他的姿态,无懈可击。程曦很快就被这安逸的环境所吸引,
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沉沉睡去。而我,却毫无睡意。我知道,
这只是一个黄金的牢笼。第二天,一个戴着金边眼镜、气质儒雅的老者找到了我。
他自我介绍,是方舟的首席科学家,钟南山博士,大家都叫他钟老。“程阳先生,
请不要紧张。”钟老的声音很温和,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好感,“高指挥官派我来,
是想对您的……能力,进行一次无害的、纯数据采集的研究。这对于理解您身体的状况,
以及……嗯,对于方舟的未来,都至关重要。”我没有理由拒绝。或者说,我没有能力拒绝。
在钟老的带领下,我来到了方舟最核心的区域——能源与科学中心。在这里,
我第一次看到了我这具身体的“真相”。通过各种我看不懂的精密仪器,
钟老向我展示了一系列数据。
“不可思议……简直是不可思议……”钟老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喃喃自语,
“你的细胞线粒体,似乎发生了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聚变’。
它们不再是通过氧化反应产生能量,而是在进行一种微缩的、恒星级别的能量释放。
你的身体,就是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戴森球。”他顿了顿,
用一种混合着兴奋与担忧的复杂眼神看着我:“这种能量释放,效率极高,
但对你身体的负荷也是毁灭性的。你的细胞端粒,正在以正常人一百倍以上的速度缩短。
简单说,程阳先生,你在用你的生命在发光。”这个结论,印证了我自己的感受。
钟老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一丝怜悯:“不过,我们也发现,你的能量输出,
似乎和你的精神状态高度相关。当你的情绪平稳,意志集中的时候,
能量转换效率会大幅提高,对身体的损耗也会降低。”他从一个古老的数据库里,
调出了一份残缺的、用甲骨文书写的文献扫描件。“我们在整理旧时代资料时,发现了这个。
”他指着屏幕上一个酷似龙的图腾,“《山海经》有载:‘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
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古人称之为‘烛龙’。你的能力,与传说中的烛龙,何其相似。
我们……私下里,称你的力量为‘烛龙之息’。”烛龙之息。我默念着这个名字,
心中五味杂陈。我是一个行走的神话,也是一个正在走向死亡的凡人。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在钟老的指导下,我开始尝试主动地、精细地去控制这股力量。
我不再是简单地用意念“点亮”自己,而是学着去感受体内那股能量的流动,
像练习气功一样,引导它,疏通它。效果是显著的。我渐渐可以做到,
在消耗更少体力的情况下,发出更稳定、更持久的光和热。我天真地以为,
只要我掌握了这种力量,或许就能找到一条与它共存下去的道路。但高峻,
很快就用最残酷的现实,打碎了我的幻想。5在我逐渐掌握“烛龙之息”的第七天,
高峻再次出现在我的套房里。这一次,他的身边没有卫兵,只有他一个人。
但他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比任何武器都更有压迫感。“程阳先生,
看来你这几天适应得不错。”他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地看着我,“钟老的报告我看了,
你的进步,超出了我们的预期。”“这都要感谢钟老。”我平静地回答。
“钟老是方舟的财富。而你,”高峻的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你是方舟的未来。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广场上匆匆而过的人群,缓缓说道:“方舟,
是人类文明最后的火种。但维系这座地下城市的运转,需要巨大的能量。
我们的地热能和核能储备,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按照目前的速率,最多再过一年,
方舟就会变成一座冰冷的铁棺材。”我的心,沉了下去。我预感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但是,你的出现,改变了一切。”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你,程阳,
你就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活的能源核心。你比我们所有的发电机加起来,
都要伟大。”“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问,声音有些干涩。“不是‘我’想让你做什么,
而是‘人类’需要你做什么。”高峻纠正道,语气变得庄严而神圣,“从明天开始,
方舟将进入‘太阳纪元’。你,将成为这座城市的太阳。每天十二个小时,
你将在中央广场的‘太阳塔’上,为十万幸存者,提供光和热。”十二个小时!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全力发光两个小时,就已经是极限。十二个小时,
那不是在发光,那是在自杀!“我做不到!”我断然拒绝,“那会要了我的命!”“你的命?
”高峻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程阳先生,你要搞清楚一件事。你的命,
和十万人的命,孰轻孰重?在末日里,谈论个体的生命,是一种最奢侈、也最愚蠢的行为。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这是命令,不是商议。
”高峻的语气恢复了冷硬,“为了让你能安心地履行你的‘职责’,我们已经将你的妹妹,
程曦小姐,接到了方舟最好的医疗中心。那里有最好的设备和医生,可以延缓她的病情。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方舟的能源供应,要绝对稳定。”赤裸裸的威胁。他把程曦,
当成了控制我的终极人质。我死死地攥着拳头,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我身上的光芒,
不受控制地闪烁起来,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忽明忽暗。高峻面对这超自然的景象,却面不改色。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像在看一个正在发脾气的、不懂事的孩子。“程阳,不要让我失望。
”他最后说道,“成为神,是你的宿命。反抗宿命的人,通常没有好下场。”说完,
他转身离去。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看着自己那双发光的手。
钟老说我是烛龙。可神话里的烛龙,睁眼为昼,闭眼为夜,何其自由。而我,
只是一只被锁链拴住的、身不由己的金色野兽。我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闪光,
都将不再属于我自己。我成了这个黄金牢笼里,被公开展示的、最珍贵的囚徒。
6“太阳纪元”开始了。第二天一早,我被卫兵“护送”到了中央广场。广场的中心,
一座几十米高的白色高塔,在一夜之间拔地而起。那就是高峻口中的“太阳塔”。塔的顶端,
是一个由特殊玻璃构成的、全透明的房间,像一个悬在半空中的水晶盒子。那里,
就是我未来十二个小时的“工作岗位”。当我走上塔顶,整个方舟城的景象,尽收眼底。
下方,是黑压压的人群,十万双眼睛,都聚焦在我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好奇,
以及一种理所当然的期待。高峻的声音,通过广场的广播系统,响彻全城。“方舟的公民们!
从今天起,黑暗与寒冷,将彻底远离我们!因为,我们拥有了新的太阳!他,
就是站在塔顶的程阳先生!他将用他的光和热,庇护我们,指引我们!让我们欢呼,
迎接‘太阳纪元’的到来!”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太阳!太阳!太阳!
”在那一刻,我不是程阳,我是一个符号,一个图腾,一个被架在祭坛上的神。我别无选择。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的“烛龙之息”催动到极致。金色的光芒,
从我体内轰然爆发,瞬间照亮了整个地下城。穹顶的模拟蓝天,
在这真实的、温暖的阳光面前,显得如此虚假和苍白。下方的人群,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呐喊。
他们沐浴在我的光芒下,脱下厚重的工作服,尽情地伸展着身体,
享受着这久违的、奢侈的温暖。没有人知道,在塔顶这璀璨的光芒中心,
我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我的身体,像一块被扔进熔炉的铁,每一颗细胞都在尖叫。
生命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抽离。我能感觉到,我的皮肤正在失去水分,
我的头发正在变得干枯,我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到了第三个小时,我的眼前已经开始发黑,意识也变得模糊。
我几乎是靠着最后一点意志力,才没有从半空中摔下去。我不能倒下。程曦还在他们手上。
我咬破舌尖,用剧痛强行刺激自己保持清醒,继续燃烧着自己。就这样,
我熬过了整整十二个小时。当广播里宣布“太阳”即将“落山”时,
我几乎是瞬间熄灭了光芒,整个人虚脱地倒在了地上。卫兵们冲上来,将我抬走,
像在搬运一件耗尽了电量的工具。回到套房,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是一天的时间,我仿佛苍老了十岁。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
我成了方舟城最准时的“太阳”,每天升起,每天落下。人们渐渐习惯了我的存在,
他们在我创造的白昼里工作、学习、生活,仿佛回到了灾难前的世界。而我,
则在每一次“日落”之后,独自品尝着生命被快速榨干的痛苦与恐惧。高峻偶尔会来看我,
带着医生和最好的营养品。他从不关心我的感受,只关心我的“输出功率”是否稳定。
“你的脸色不太好。”有一次他皱着眉说,“我已经让医疗中心给你加大了营养剂的剂量。
记住,你的身体,是方舟最宝贵的战略资源,不容有失。”战略资源。这个词,
让我感到一阵刺骨的恶寒。我开始麻木。我的情感,我的思想,
仿佛都在那日复多一日的燃烧中,被一同焚烧殆尽了。我不再思考反抗,甚至不再思考未来。
我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一个只会发光的机器。直到钟老的死,像一盆冰水,
将我从麻木中彻底浇醒。7随着“太阳纪元”的稳固,高峻在方舟城的统治,也达到了顶峰。
他利用我这个“活体太阳”,建立起了一套全新的、以“贡献度”为核心的社会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