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像无数冰冷的鬼爪,撕扯着苍脊山脉裸露的嶙峋脊骨。
净源村蜷缩在山脉东麓一处避风的坳谷里,低矮的石屋覆着厚厚的积雪,仿佛一群冻僵的兽。往日里,村中心那口汩汩流淌、散发着微暖光晕的“净源泉眼”,曾是驱散这彻骨严寒的唯一慰藉。此刻,泉眼上方氤氲的白气却稀薄得可怜,水面倒映着晦暗的天空,光晕黯淡,如同风中残烛。
墨玄蜷缩在自家小屋冰冷的石灶旁,灶膛里只有几块炭火,吝啬地散发着最后一点余温。寒意无孔不入,顺着单薄的粗麻衣裤往骨头缝里钻。他抱紧了膝盖,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暖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远处苍脊山脉的主峰“天擎崖”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沉默矗立,轮廓模糊,仿佛随时会被沉重的风雪压垮。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在他胸腔里闷闷地撞着,像远方传来的、被风雪捂住的鼓点,沉重而不祥。
“阿玄,”母亲林氏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她将一件更厚实些的旧袄披在墨玄肩上,手指冰凉,“离泉眼近些吧,那里…暖和些。”她的目光同样忧惧地投向天擎崖的方向,那里,低沉的、仿佛山体内部在痛苦呻吟的“呜呜”声,正透过呼啸的风雪,越来越清晰地传来。
那是山魄的哀鸣。村里的老人说,那是苍脊山在痛。墨玄知道,母亲也知道。整个净源村,没有人不知道。这哀鸣声已经持续了数月,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绝望。
“娘,山…又在哭了。”墨玄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却被恐惧压得沉甸甸的。
林氏的手猛地攥紧了他的肩膀,指节发白。她没有回答,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了些,目光死死盯着窗外那片死寂的、被雪覆盖的荒原。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在寂静的石屋里无声地蔓延、缠绕。
突然——
“呜嗷——!”
一声尖锐到足以撕裂耳膜的嗥叫,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风雪的屏障,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脑海!那不是野兽,那是充满了无尽暴戾与疯狂意志的嘶鸣!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无数声!汇成一片来自九幽地狱的狂潮!
“魔物!魔物袭村了!”凄厉的呼喊划破村落的死寂,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极致的恐慌。
墨玄猛地从母亲怀中挣脱,扑到狭小的窗口。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黑暗!粘稠如墨汁、翻涌如活物的黑暗,正从村口的方向汹涌扑来!那不是雪夜的自然黑暗,它带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息,所过之处,积雪迅速融化、发黑,露出下面死寂的冻土。黑暗的边缘,无数扭曲的、非人的轮廓在其中蠕动、咆哮、撕扯!猩红的眼瞳在黑暗中密密麻麻地亮起,如同地狱的星辰,贪婪地锁定了这片最后的、散发着微弱纯净气息的土地。
跑在最前面的,是几个负责在村口瞭望塔轮值的青壮。他们脸上凝固着无法言喻的惊骇,用尽最后的力气狂奔,试图拉开与身后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的距离。然而,黑暗蔓延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啊——!”一个落在最后的村民,脚下一滑,摔倒的瞬间,一条由纯粹阴影构成的、布满吸盘的巨大触手猛地从黑暗中射出,精准地卷住了他的脚踝!那村民甚至来不及发出第二声惨叫,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拖入了翻涌的黑暗深处。只有一声短促到令人心胆俱裂的骨骼碎裂声传来,随即被魔物的咆哮彻底淹没。
“山神爷啊!护佑吾村!”绝望的祈祷声在村中响起。
“点火!把火油都倒出来!守住泉眼!”村长嘶哑的吼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几个老人和半大的孩子跌跌撞撞地抱着陶罐冲向村中心,将仅存的黑乎乎的粘稠火油泼洒在泉眼周围简易的木栅栏和堆积的柴薪上。火把颤抖着点燃,微弱的火焰在浓得化不开的魔气阴风中艰难地跳跃、蔓延,形成一圈摇摇欲坠的火线。
但这抵抗在汹涌的魔潮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堤坝。
轰隆!一声巨响,村口那扇由整根硬木捆扎而成的厚重寨门,被一头小山般的魔物狠狠撞碎!木屑纷飞如雨。那魔物形似巨熊,却浑身覆盖着嶙峋的黑色骨刺,头颅上只有一张布满獠牙的巨口,腥臭的涎水如同瀑布般流淌。它踏入村子的瞬间,巨大的脚爪踏碎了石板,魔气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将最前排试图投掷火把的几个村民掀飞出去,人在半空就被几头速度奇快的、形如剥皮猎犬的魔物撕成了碎片!
鲜血,滚烫的、带着生命最后热度的鲜血,泼洒在冰冷的雪地上,瞬间又被翻涌的黑暗吞噬。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魔物身上的腐臭,形成令人窒息的地狱气息。
“不——!”墨玄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一个熟悉的、经常给他野果吃的邻家大叔,被一头魔犬扑倒,锋利的爪子轻易地刨开了他的胸膛。他看到平时严厉却慈祥的村长,挥舞着一柄生锈的柴刀,怒吼着砍向一头魔物,却被另一头魔物从侧面偷袭,一口咬断了脖子!
死亡,以最原始、最暴虐的方式,在他面前上演。
“阿玄!走!快走!”母亲林氏不知何时已经死死抱住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屋后推搡。她的脸上毫无血色,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恐惧,但更有一种母兽护崽般的疯狂决绝。“从后窗!去后山!去找守山人!快!”
“娘!一起走!”墨玄哭喊着,试图抓住母亲的手。他能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极致的恐惧。
“走啊!”林氏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将墨玄狠狠推开!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他们小屋那扇薄弱的木门被一股巨力撞得粉碎!木屑和冰冷的雪沫扑面而来!
门口,堵着一头狰狞的魔物。它像人一样直立,却有着扭曲的关节和布满鳞片的皮肤,一双狭长的、完全由幽绿火焰构成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屋内的母子。它咧开嘴,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令人牙酸的贪婪喘息。浓烈的魔气瞬间涌入小屋,灶膛里最后一点火星“噗”地一声熄灭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
墨玄被母亲推倒在地,摔在冰冷的石地上。他仰头,清晰地看到那魔物眼中倒映出的自己——一个苍白、惊恐、渺小如蝼蚁的少年。也看到了挡在自己身前,母亲那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
“别…别碰我儿子!”林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胡乱抓起灶台边一根烧火棍,横在身前,像一只面对猛虎的母鹿,明知徒劳,却绝不后退一步。
魔物似乎被这渺小的抵抗激怒了,它低吼一声,布满鳞片的爪子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朝着林氏当头抓下!那爪子乌黑发亮,指尖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足以轻易撕碎岩石!
“娘——!”墨玄的惨叫撕心裂肺!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要将眼前一切撕碎的狂暴怒火!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极致的绝望和愤怒猛地点燃、炸开!
一股冰冷、暴虐、充满了毁灭欲望的洪流,毫无征兆地从他心脏深处汹涌而出,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感觉自己的血管在燃烧,骨骼在呻吟,皮肤下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毒蛇在疯狂游走!
“呃啊啊啊——!”墨玄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痛苦咆哮!他的双眼瞬间被浓郁的、不祥的漆黑占据,眼白的部分蔓延开蛛网般的暗金色诡异血纹!一股肉眼可见的、粘稠如墨汁般的黑气,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猛地从他瘦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嗡——!
黑气如有实质,瞬间弥漫整个小屋!温度骤降,墙壁和地面迅速凝结起一层黑色的冰霜!
那头正要撕裂林氏的魔物,动作猛地一僵!它那双燃烧的幽绿眼瞳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墨玄此刻的模样——黑气缭绕,双瞳尽墨,暗金血纹在脸上狰狞游走,如同从九幽最深处爬出的幼小恶鬼!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让它本能感到恐惧和颤栗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它的魔魂之上!
魔物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和畏缩。
就在这生死一瞬的间隙!
嗤——!
一道碧青色的光芒,如同划破永夜的流星,带着一股纯净、清凉、充满盎然生机的气息,猛地穿透了小屋的窗户!
那光芒精准地落在墨玄和林氏身前,落地瞬间,化作一朵含苞待放的、完全由纯净碧光构成的莲花虚影!
嗡!
青莲虚影轻轻一颤,一圈柔和却无比坚韧的碧青色光晕瞬间扩散开来!那粘稠的、充满恶意的魔气一接触到这光晕,立刻如同冰雪遇阳般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消融退散!空气中令人窒息的腐臭味也为之一清!
“净世·青莲渡厄!”
一个清冽如泉、带着急促喘息却异常坚定的少女声音在窗外响起。
是月清影!
那头被墨玄身上爆发的不祥气息震慑住的魔物,此刻也被这纯净的碧光灼伤了眼睛,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嚎,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然���,这点间隙太短暂了。窗外,更多的魔物嘶吼着逼近,小屋在魔潮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墙壁上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死亡的阴影,从未真正远离。
墨玄眼中的黑气在青莲碧光的照耀下剧烈波动,如同沸腾的油锅。暗金血纹明灭不定,那冰冷暴虐的力量在他体内左冲右突,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几乎要昏厥过去。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郁的血腥味,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他看到了母亲劫后余生的、充满惊惧与茫然的脸,也看到了窗外月清影苍白却写满焦急和担忧的面容。
“清影…娘…”墨玄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体内力量的疯狂冲撞。
“走!带阿玄走!”林氏最先反应过来,她猛地转身,用尽最后的力量将墨玄推向窗口的方向,推向那朵散发着纯净光芒的青莲虚影。“清影!带他走!去后山!求守山人!快!”她的声音凄厉决绝,带着一种献祭般的悲壮。
“不!娘!一起走!”墨玄挣扎着,体内的魔气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再次翻涌,试图挣脱那碧光的束缚。
“走啊!活下去!”林氏厉声尖叫,猛地将墨玄狠狠推出后窗!同时,她转身,张开双臂,像一个最笨拙也最勇敢的战士,决绝地扑向了那头因为碧光灼伤而暴怒嘶吼、再次扑来的鳞甲魔物!
“娘——!”
墨玄的身体撞碎了腐朽的窗棂,摔落在屋后冰冷的雪地上。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母亲瘦弱的身影被那魔物巨大的阴影彻底吞噬,只有一声短促到极致的闷哼传来,随即是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魔物兴奋的咀嚼声。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去了颜色和声音。
只有无尽的、冰冷的、粘稠的黑暗,带着母亲温热血腥的气息,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
“呃……”墨玄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濒死幼兽般的呜咽,眼前一黑,身体里那股狂暴的魔气失去了最后一点束缚,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爆发!浓烈的黑气再次喷薄而出,他双眼彻底化为墨色,暗金血纹如同活物般在脸上蔓延!一股毁灭一切的暴戾意念充斥了他的脑海,只剩下无尽的杀意和对血肉的渴望!
他猛地从雪地上弹起,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布满血纹的双手指甲诡异地伸长、变黑,闪烁着金属般的幽光,带着森然的魔气,就要扑向近在咫尺、散发着纯净气息的月清影!
“墨玄!”月清影脸色煞白如纸,刚才强行催动青莲渡厄术已经让她心神剧震,此刻面对彻底被魔气侵蚀、状若疯魔的墨玄,她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深不见底的痛惜和决然。
她毫不犹豫地再次并指一点眉心,一滴殷红的精血渗出,瞬间融入指尖跳跃的碧色灵力之中。
“心络·千丝同心引!”
这一次,不再是防御的莲影。无数道细如发丝、却坚韧无比的碧色光线从她指尖激射而出!这些光线并非攻击,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的穿透力,无视了墨玄周身翻涌的魔气,如同最灵巧的织女引线,瞬间缠绕上他的手腕、脚踝、心口!
嗡!
碧丝入体的瞬间,墨玄狂暴的动作猛地一僵!那冰冷暴虐的魔气仿佛撞上了一张无形而坚韧的网,又像是被无数清凉的溪流注入滚烫的岩浆之中。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月清影熟悉气息的温暖和纯净,顺着那些碧丝,强行穿透魔气的阻隔,涌入了墨玄混乱、冰冷、充满毁灭欲的识海!
那感觉,如同在无边无际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焦土上,骤然降下了一场温柔的细雨。细雨无声,却顽强地浸润着干裂的大地,带来一丝微弱的清凉和生机。
“醒醒…墨玄…看着我…”月清影的声音带着灵魂深处的疲惫和颤抖,却清晰地穿透了魔气的嘶吼,直接响在墨玄混乱的意识深处。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嘴角溢出一缕鲜红,强行施展这牵引心神的秘术,代价远超她��负荷。
墨玄眼中的墨色剧烈地翻涌、波动,如同沸腾的墨池。他脸上的暗金血纹明灭不定,时而狰狞如鬼面,时而黯淡消退。他喉咙里发出痛苦挣扎的嗬嗬声,身体因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体内疯狂撕扯而剧烈颤抖。那只魔化的利爪,距离月清影纤细的脖颈,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却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禁锢,无法再前进分毫。
“清…影…”一个极其微弱、沙哑破碎的音节,艰难地从墨玄的齿缝间挤出。眼中的墨色,似乎短暂地褪去了一丝。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整个苍脊山脉都在痛苦地怒吼!一道粗大无比、如同连接着天与地的暗紫色魔气光柱,带着毁灭一切的恐怖威压,猛地从村中心那口几乎枯竭的净源泉眼中冲天而起!
光柱所过之处,空间都为之扭曲!泉眼周围试图点燃火油抵抗的村民、堆积的柴薪、简陋的木栅栏…所有的一切,在接触到那光柱边缘的瞬间,就如同烈日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
那光柱直刺晦暗的天穹,在厚重的云层中猛烈爆开!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缓缓旋转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暗紫色漩涡!漩涡中心,深邃得如同宇宙的尽头,一股无法形容的、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恐怖意志,如同沉睡万古的凶兽睁开了眼睛,冰冷、漠然、充满了对这片天地的无尽憎恨与毁灭欲望,缓缓降临!
九幽魔尊的意志投影!
尽管只是一缕微不足道的投影,其威压也足以让整个净源村的生灵瞬间窒息!那些正在疯狂杀戮的魔物,此刻全都停下了动作,如同最虔诚的信徒,朝着那暗紫色的漩涡方向,发出震耳欲聋的、混合着恐惧与狂热的嘶鸣!
噗通!噗通!
幸存的村民再也承受不住这源自灵魂层面的恐怖威压,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七窍流血,当场毙命!只有月清影身周那朵摇曳的青莲虚影,散发出更加炽盛的碧光,勉强护住了她和墨玄身周一小片区域,但碧光也在那恐怖的威压下剧烈闪烁,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月清影闷哼一声,再次喷出一口鲜血,缠绕着墨玄的碧色光丝瞬间黯淡了大半!墨玄眼中的墨色失去压制,再次汹涌反扑!
“孽障!安敢逞凶——!!!”
就在这天地同悲、万物凋零的绝望时刻,一声如同滚雷炸裂、带着无上威严与磐石般意志的怒吼,如同破晓的洪钟,悍然撕裂了魔尊意志带来的恐怖死寂!
轰隆隆!
大地震动!一道雄壮如山岳的身影,裹挟着土黄色的厚重灵光,如同陨星般从天而降,重重砸落在净源村边缘!落地的瞬间,一圈肉眼可见的、凝若实质的土黄色波纹轰然扩散!
“磐岳镇海诀!”
嗡!
巨大的山岳虚影在那身影背后一闪而逝!那恐怖的魔尊意志威压,竟然被这厚重如大地的力量硬生生地挡开、削弱了数分!
来人身高近丈,须发如钢针般戟张,面容刚毅如刀劈斧凿,一双虎目燃烧着滔天怒火与悲悯。他身覆由无数玄奥符文构成的厚重岩石铠甲,正是守山人统帅——岳镇海!
他目光如电,瞬间扫过沦为炼狱的村落,看到那冲天而起的魔气光柱和天穹的暗紫漩涡时,瞳孔骤然收缩!当他目光落在村后小屋旁,那被碧色光丝缠绕、周身魔气翻涌的少年墨玄,以及那摇摇欲坠、嘴角染血的少女月清影时,眼中更是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
“净源血脉…还有…这魔气?!”岳镇海心神剧震,但千钧一发的危机容不得他细想!
“镇!!!”
岳镇海须发皆张,发出一声震动山岳的咆哮!他双臂肌肉虬结,如同托举万钧山岳,狠狠向下一按!
轰隆!
大地深处传来沉闷的轰鸣!村中心那口喷涌着魔气光柱的泉眼周围,地面猛地隆起!四道厚达数丈、刻满玄奥符文的巨大岩墙拔地而起,如同囚笼般将泉眼和魔气光柱暂时封锁在内!岩墙上符文流转,散发出镇压一切的厚重气息,那冲天的魔气光柱被强行压缩、禁锢,虽然依旧在冲击岩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但肆虐的威压总算被暂时压制!
“雷昊!救人!带他们走!”岳镇海头也不回,声如洪钟地命令道。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维持那四道镇压魔气的岩壁之上,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是!义父!”一个同样洪亮、带着少年人特有锐气的回应声响起。
一道赤红色的身影如同燃烧的流星,从岳镇海身后激射而出!那是一个身材极为魁梧健硕的少年,赤红色的短发如同燃烧的火焰,在风雪中猎猎飞舞。他手持一柄门板大小的狰狞巨戟,戟刃上缠绕着噼啪作响的蓝色电弧,正是岳镇海义子——雷昊!
雷昊目标明确,直奔小屋后的墨玄和月清影!他速度极快,巨戟挥舞间,带起狂暴的劲风,将几头试图扑上来的魔犬直接扫飞出去,骨断筋折!
“跟我走!”雷昊冲到近前,声如炸雷。他一眼就看到了墨玄身上那翻腾的、令人极度不安的魔气,以及月清影苍白如纸的脸和嘴角刺目的血迹。少年赤红的眉头紧紧拧起,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动作却毫不停顿,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抓向似乎还在魔气侵蚀中挣扎的墨玄!
“吼!”墨玄似乎感受到了威胁,猛地转头,漆黑的双眼死死盯住雷昊,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那只魔化的利爪本能地朝着雷昊抓去!爪风凌厉,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
“小心!”月清影惊呼,强提最后一丝灵力,缠绕在墨玄身上的碧色光丝再次明亮了一瞬。
雷昊反应快如闪电!他并未躲闪,而是低喝一声,空着的左手紧握成拳,拳头上瞬间覆盖上一层厚重的岩石虚影,带着沉浑的力量,不偏不倚地砸向墨玄抓来的魔爪!
砰!
拳爪相交,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一股无形的气浪炸开,将周围的积雪猛地排开!
雷昊身体微微一晃,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墨玄则被这一拳蕴含的巨力震得连连后退,魔爪上的黑气一阵翻腾,眼中的墨色似乎也因这一击而短暂地波动、褪去了一丝。雷昊拳头上那岩石虚影也崩碎了一角。
“好邪门的力量!”雷昊心中凛然,但动作更快,趁着墨玄被震退、心神被月清影光丝牵制的瞬间,巨戟闪电般交到左手,右手五指如铁钳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墨玄的肩膀!一股灼热、刚猛、带着山岳般沉稳气息的灵力瞬间透体而入!
“呃啊!”墨玄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雷昊那股刚猛的力量如同烧红的烙铁,与他体内冰冷暴虐的魔气激烈冲突!剧痛如同无数钢针扎入脑海,反而让他混乱的意识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眼中的墨色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露出了原本清澈却充满血丝的眼瞳,脸上的暗金血纹也迅速黯淡、隐没。
“走!”雷昊低吼一声,另一只手同时探出,一把揽住因灵力透支而软倒的月清影纤细的腰肢,将她稳稳扶住。他臂力惊人,一手提着一个,竟也毫不费力。
“娘…村子…”墨玄虚弱地呢喃着,目光涣散地望向那已成一片火海与废墟的家园,望向那被魔物吞噬的小屋方向,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滑落。
“活着!才有希望!”雷昊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重锤敲在墨玄濒临崩溃的心上。他不再犹豫,脚下猛地一踏!轰!地面炸开一个小坑,他借着反冲之力,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墨玄和月清影,朝着与魔气光柱相反的后山方向,在风雪与魔影的缝隙中,亡命狂奔!
风雪更大了,如同天地为这惨烈的覆灭奏响的悲歌。
岳镇海维持着四道巨大的岩壁,死死压制着泉眼中翻腾的魔气光柱,看着雷昊带着两个少年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后山,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这片燃烧的、流淌着鲜血的焦土,扫过那些在魔物爪牙下哀嚎挣扎的残影,最终定格在天穹那缓缓旋转、散发着无尽恶意的暗紫色漩涡上。
“禹神…这就是您预见的…永黯之始吗?”他低声自语,声音沉重得如同背负着整座苍脊山脉。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咔…咔嚓嚓!
一道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突兀地响起。
声音来自那口被岳镇海以“磐岳镇海诀”强行镇压的泉眼深处!
只见泉眼底部,那早已枯竭、只剩下黝黑淤泥的地方,一块半掩在污秽中的、只有巴掌大小的、布满蛛网状裂痕的古老铜镜碎片,正散发着极其微弱、近乎湮灭的灰白色光芒。
这光芒是如此微弱,在冲天魔气光柱的映衬下,几乎无法察觉。
但就在这灰白光芒亮起的瞬间,天穹上,那代表着九幽魔尊意志投影的暗紫色漩涡中心,那冰冷漠然、俯视众生的巨大魔瞳虚影,竟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波动了一下!一丝极淡的、近乎错觉的惊疑之色,在魔瞳深处一闪而逝!
而那铜镜碎片上,一道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裂痕,似乎又悄然蔓延了一丝。
风雪呜咽,残火噼啪。净源村的最后一点“净源”,在这灭世的魔焰中,化为了冰冷的灰烬。只余下那口被镇压的泉眼深处,一块布满裂痕的古老铜镜碎片,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散发着最后一点微弱的、指向未知宿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