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核科技大厦像一颗巨大的、冰冷的银色心脏，矗立在城市最繁华的腹地。二十七楼，
“星火”项目组的办公区，即使在白天，也弥漫着一种被高强度日光灯漂白过的寂静。
键盘敲击声密集如雨，却浇不灭空气中无形的焦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流动的都市画卷，
车水马龙，霓虹初上，但那繁华被厚厚的隔音玻璃过滤，只剩下模糊的光影，
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林小满的视线从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移开，
落在斜对面那个空置了整整两周的工位上。桌面异常整洁，只有一盆小小的绿萝，
叶片边缘微微卷曲发黄，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无精打采，像被遗忘在角落的微弱生机。
工位名牌上，“苏晚”两个字，此刻看起来有些刺眼。苏晚。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
轻轻扎在林小满的心底，带来一阵绵密的钝痛。她是项目组的前端核心，技术顶尖，
人如其名，气质温婉沉静，像夜色里悄然绽放的晚香玉。林小满暗恋她很久了，
那份情愫藏在每一次代码协作的默契里，藏在加班深夜递过去的热咖啡里，
藏在偶尔对视时他慌忙移开的眼神里。他总觉得时间还长，项目结束，或许……或许有机会。
然而，两周前，苏晚毫无征兆地消失了。没有预兆，没有告别。
HR发了一封措辞严谨却冰冷的全员邮件，
告知“苏晚女士因突发性严重精神疲劳及健康原因，已申请无限期病休，
其工作将由其他同事分担”。邮件末尾，是程式化的“祝早日康复”。“无限期病休？
”邻座的王哲，一个心宽体胖的程序员，当时就撇了撇嘴，压低声音对林小满说，
“我看是‘离线’了吧？”“离线？”林小满皱眉，对这个词感到莫名的不适。“喏，
”王哲努努嘴，示意林小满看自己手腕上那个智核科技统一配发的银色健康监测手环。
手环屏幕常亮，显示着基础的心率和压力值，边缘泛着淡淡的、恒定的蓝光。“这玩意儿，
说是关爱员工健康，实时监测生理数据上传云端。但私下都传，
它测的不只是心跳血压……”他神秘兮兮地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
“它还能评估‘意识在线状态’。压力爆表、长期过劳，精神绷到极限的时候，
系统会判定你‘意识信号不稳’，再严重下去，就是‘濒临离线’……苏晚走之前那几天，
你没注意吗？她脸色白得吓人，眼神都是飘的，有次开会，叫她名字三遍她才回神。我猜啊，
她的‘在线率’肯定跌穿地板了，HR怕出事，直接给她‘强制下线’了。”“强制下线？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了苏晚最后那段时间的状态：她敲键盘的手指有时会突然停顿很久，
目光空洞地望着屏幕深处，仿佛灵魂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她偶尔会对着空气露出极淡的微笑，
或者蹙紧眉头，像是在和看不见的存在交流。难道……所谓的“无限期病休”，
就是“强制下线”的体面说法？她被公司像处理一个故障程序一样，隔离了？“别瞎猜了！
”林小满烦躁地打断王哲，但心底那股寒意却像藤蔓一样悄然滋生，缠绕上来。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同样冰冷的银色手环，那恒定的蓝光此刻看起来，
带着一种不祥的监视意味。项目进入了最残酷的冲刺阶段。
为了赶在投资人审查日之前完成“星火”人工智能核心的最终调试，
整个项目组开启了地狱模式。连续熬通宵成了常态，咖啡因和功能饮料是唯一的燃料。
上司陈锋，人送外号“阎罗陈”，像一座移动的冰山，
每天用毫无起伏的声调重复着倒计时和KPI，目光扫过每个人时，
都带着审视故障零件般的冷酷。林小满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崩断。
头痛是常态，眼前时常出现重影，反应也变得迟钝。手腕上的健康手环，
压力值那一栏几乎常驻在代表“极高风险”的深红色区域，心率也时常不规则地跳动。
他不敢去看那个可能存在的“意识在线率”评估，只是麻木地敲打着键盘，
将一行行代码垒砌成看不见的巴别塔。又是一个凌晨三点。
办公区空旷得只剩下服务器机柜低沉的嗡鸣，像某种巨兽沉睡中的鼾声。
惨白的灯光将林小满的影子孤独地钉在地板上。他刚解决了一个纠缠数小时的诡异Bug，
精神极度亢奋后的虚脱感汹涌袭来，太阳穴突突直跳，
视野边缘开始闪烁起细小的、灰白色的噪点。他起身想去茶水间冲最后一杯浓咖啡。
经过苏晚空荡荡的工位时，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目光落在那个蔫头耷脑的绿萝上。
鬼使神差地，他拿起自己桌上喝剩的半瓶矿泉水，走过去，
小心翼翼地给那盆绿萝浇了一点水。就在他直起身，
准备离开的瞬间——滋……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电子设备深处的电流杂音，
突兀地在死寂中响起。林小满猛地回头，心脏骤然缩紧。
苏晚那台早已断电、屏幕漆黑的显示器，中央，竟幽幽地亮起了一个小小的、黯淡的光点！
那光点极其微弱，像风中残烛，灰蒙蒙的，没有丝毫生气。它静静地悬浮在屏幕中央，
既不闪烁，也不移动，就那么存在着，像一个冰冷的、来自虚无的注视。
林小满的呼吸瞬间停滞。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他死死盯着那个光点，
大脑一片空白。是幻觉？是屏幕残影？还是……他用力眨了眨眼，再睁开。光点消失了。
屏幕依旧漆黑一片，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他站在原地，
足足过了十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呼吸。一定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快步走向茶水间，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手腕上的健康手环，似乎也微微发烫。第二天，
项目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核心算法在模拟测试中出现了逻辑崩塌，
整个AI模型的表现变得混乱不堪，离投资人审查只剩不到48小时。
“阎罗陈”的脸黑得像锅底，会议室里的空气凝固得能砸死人。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
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林小满作为后端主力，首当其冲。他把自己钉在椅子上，双眼布满血丝，
疯狂地排查、调试、重写。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他。
手腕上的健康手环，压力值早已爆表，那恒定的蓝光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第三天凌晨，审查日前夜。林小满已经连续工作了超过三十个小时。
世界在他眼中开始扭曲变形。屏幕上的代码不再是清晰的字符，
而是扭动爬行的黑色线条；日光灯的光晕扩散成模糊的白色光斑；耳边除了服务器的嗡鸣，
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极低频的、令人心烦意乱的蜂鸣。他试图集中精神，
解决最后一个关键问题。但大脑像一团被搅乱的浆糊，思维滞涩得如同生锈的齿轮。
就在他再一次尝试运行测试，屏幕上弹出刺眼的红色错误提示时——“警告！员工林小满，
意识稳定度严重波动！建议立即停止工作，寻求医疗干预！”冰冷的电子合成音，
毫无预兆地从他手腕上的健康手环里响起！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在死寂的办公室里炸开！
同时，手环屏幕瞬间由恒定的蓝光转为刺目的、急促闪烁的红光！林小满浑身一僵，
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低头看去，
地显示着：> **状态：意识紊乱 (SEVERE)**> **建议：强制离线冷却。
倒计时启动：00:05:00**鲜红的倒计时数字，
开始跳动：00:04:59… 00:04:58…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强制离线？像苏晚一样？不！绝对不行！项目还没完成！他不能倒下！他猛地站起来，
眩晕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眼前猛地一黑，视野被大片大片的、翻滚的灰色噪点完全占据，
耳边尖锐的蜂鸣声陡然放大，盖过了一切。他踉跄着，感觉自己的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秒，他感觉一只微凉的手，
轻轻地、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那触感如此真实，
带着一种他无比熟悉的、淡淡的栀子花香。林小满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转过头。
朦胧的、被灰色噪点扭曲的视野边缘，他看到了一个身影。苏晚。她就站在他身边，
穿着离职前常穿的那件米白色针织衫，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但那双眼睛，此刻却异常明亮、清澈，带着一种林小满从未见过的、近乎解脱的宁静和温柔。
她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安抚的、浅浅的笑容。“小满，”她的声音很轻，
像羽毛拂过心尖，却清晰地穿透了那恼人的蜂鸣，“别怕。我们走。”走？去哪里？
林小满的思维完全停滞了。他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是濒死的幻觉吗？还是……他不敢想。
苏晚的手微微用力，搀扶着他。她的力气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林小满感觉自己沉重的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变得轻飘飘的。他像个提线木偶，
被苏晚牵引着，跌跌撞撞地绕过工位，走向消防通道。办公室里的其他人，
包括正对着屏幕咆哮的“阎罗陈”，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焦虑和忙碌中，
对林小满的异状和他身边那个本不该存在的“苏晚”，视若无睹。只有王哲，
似乎感觉到什么，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林小满踉跄的背影，又看了看他旁边空无一人的位置，
困惑地挠了挠头，嘟囔了一句“眼花了？”，便又埋首于自己的代码。消防通道的门被推开，
又轻轻合上。冰冷的、带着尘埃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楼梯间里只有应急灯发出幽绿的光芒。
林小满的手腕上，健康手环的红光还在疯狂闪烁，倒计时已经跳到了00:01:15。
尖锐的警报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它…它在叫…”林小满虚弱地喘息着，
指着自己的手环，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强制离线…他会被带去哪里？苏晚停下脚步，
转过身。她的目光落在那疯狂闪烁的手环上，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怜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