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异香与碎骨香江的雨,说来就来,又猛又急,像是要把整个油麻地都冲刷一遍。
豆大的雨点砸在柏油路上,溅起一层白茫茫的水汽,
把街边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牌都染上了一层迷蒙的油光。街上行人稀稀落落,唯独陈记烧腊
的档口前,撑着伞的队伍雷打不动地排着,人影在雨雾里影影绰绰,像一串固执的省略号。
我叫林小满,三个月前从内地来香江打工,就在这家烧腊档做收银。
老板陈福给我开的工资不高,但包住,住处就在档口楼上那间小得转不开身的劏房里。
陈记烧腊是这条街的传奇。老板陈福的秘制烧腊是街坊邻里公认的一绝,
尤其是那道招牌烧味拼盘,油香里混着一种我说不出来的醇厚,越嚼越有味,
连那些嘴巴刁钻的老饕都竖起大拇指,说有回甘。可我总觉得这香味太冲了。
尤其到了深夜,收档之后,后厨里飘出的那股味道,
像是烧猪油里硬生生掺了一把生了锈的铁钉,又腥又腻,闻得我胃里一阵阵发紧,
晚饭吃的东西都好像要顶到喉咙口。老板陈福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沉默寡言。
他走路有点跛,左手的小指齐着第一个关节断了半截,光秃秃的,像一根被掰断的粉笔。
平时他总是一个人闷在后厨,只有在斩肉的时候,才会走到档口前面来。他斩肉时那眼神,
专注得吓人,手里的斩骨刀又快又狠,剁在砧板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
每一声都像敲在我的心上。他有个雷打不动的规矩,每天凌晨三点准时关门收档。关门前,
他会拎着一个半人高的白色塑料桶,晃晃悠悠地走到后巷,把里面的边角料
倒进巷子深处的垃圾桶里。那个桶常年不洗,桶壁上沾着一层暗红发黑的渍,
在巷口昏暗的路灯下,看着像干涸的血。今晚的雨下得特别大。靓女,一份烧鹅,下庄,
多要点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雨伞下传来。是王伯。他七十多了,头发花白,
据说是退休警察。他几乎每天都来,风雨无阻。他总是一边掏钱一边念叨:这肉味,
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每次都吃得满嘴流油,
还咂着嘴说:嘿,比当年警署食堂的伙食还够味。我麻利地收了钱,把小票递给他。
陈福从后厨走出来,面无表情地从挂钩上取下半只烧得油光发亮的烧鹅,手起刀落,
几下就斩好装盒,淋上一勺浓稠的酱汁。王伯接过饭盒,
迫不及待地撑开伞走到旁边的屋檐下,就着烫手的温度夹起一块就往嘴里送。咯嘣
一声脆响。王伯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呸地一声,把嘴里的东西吐在手心,
借着档口的灯光仔细看。陈福!你过来睇下!这是什么鬼东西?
王伯的嗓门一下子提得老高。我伸长脖子望过去,看到他手心里托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骨,
边缘还带着一丝没褪干净的血丝,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白色。陈福跛着脚走过去,
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王伯,老主顾了,还不晓得?
这是我家的祖传秘方,‘加料’来的,专门增香的。别人想买,我还不给呢。
他的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王伯盯着那块碎骨,嘴唇哆嗦了几下,
嘟囔着:邪门……真是邪门……最后,他还是把那块碎骨随手扔进了路边的积水里,
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我站在收银台后面,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那块碎骨的形状,
太奇怪了。它不像猪骨或鹅骨,扁平而小巧,顶端还有一个微微凹陷的弧度。
我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窜起一阵凉意。前几天我因为失眠,在手机上乱翻,
无意间看到一张人体骨骼的解剖图。那块碎骨的形状,像极了图片上被称为指骨末端
的那一小块。我猛地抬头看向陈福,他已经转身回了后厨,只留给我一个一瘸一拐的背影。
雨还在下,霓虹灯的光透过雨幕照进来,把档口前湿漉漉的地面映得一片血红。
第二章:消失的租客王伯那块碎骨,像一根刺,扎在了我的心里。一连几天,
我收钱的时候都心不在焉,总忍不住偷眼去看陈福斩肉的手,看那些被他利落斩开的烧腊。
那股醇厚的香味,现在闻起来,总让我联想到后巷那个沾满暗红色污渍的垃圾桶,
还有那股铁锈般的腥气。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住在楼上302的租客张姐,
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了。张姐是个三十多岁的四川女人,嗓门大,性格泼辣,
一个人在香江打拼,据说以前开了个小杂货铺,后来倒闭了,就靠打零工过活。
她就住在我隔壁的隔壁,我们这层楼的劏房,隔音约等于无,她平时在屋里讲电话的声音,
我都能听得一清二二楚。可这几天,302那边安静得像个空房子。我记得很清楚,
就在大概三天前,张姐跟陈福在楼下大吵了一架。那天下午,
张姐端着一盆洗衣服的脏水下楼,正好赶上陈福在档口前扇风,
把后厨的油烟全都扇到了楼道里。张姐当场就炸了,指着陈福的鼻子骂他没公德心,
说那油烟熏得她新买的衣服都一股烧腊味。陈福当时一句话没说,只是阴沉着脸站在那里,
任由张姐把一盆脏水从头到脚泼在他身上。等张姐骂够了上楼,他才抬起头,
对着张姐的背影,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迟早让你知道厉害。那眼神,
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脖颈子发凉。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张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晚上下班后,我壮着胆子走到302门口。门虚掩着,钥匙就插在锁孔上,轻轻一推就开了。
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房间里乱七八糟,张姐那个红色的行李箱还立在墙角,
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灶台上的锅里还炖着半锅汤,汤面上飘着一层绿毛,已经馊了,
几只绿头苍蝇嗡嗡地绕着锅沿飞。这根本不像是一个人计划好了要离开的样子。我心里发毛,
赶紧退了出来,轻轻把门带上。回到自己房间,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张姐那间房子的景象。我忽然想起,张姐消失的那天,
也就是她跟陈福吵架的第二天,陈记烧腊的生意好得异常,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
陈福一个人在后厨忙得脚不沾地,连斩肉都顾不上了,
直接让我爸——一个偶尔来店里帮忙的远房亲戚——顶替。那天晚上,陈福收档时,
倒进后巷垃圾桶里的那桶边角料,比平时满了一倍不止。我下楼扔垃圾时,借着手机光,
清楚地看到,那个暗红色的垃圾桶桶沿上,沾着几根长头发。那头发染成了栗色,
在灯光下油腻腻地贴在桶边。张姐,就是一头栗色的长卷发。第二天,王伯又来买烧腊。
我忍不住,旁敲侧击地问他有没有看到张姐。王伯接过我找的零钱,左右看了看,
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靓女,听伯一句劝,别多管闲事。张姐那婆娘,
听说是欠了一屁股赌债,跑路了。他顿了顿,凑得更近了些,
一股烟草混合着烧腊的味道喷在我脸上:你刚来,不知道。油麻地这一带,龙蛇混杂,
每年都有几个不清不楚就‘消失’了的人。陈福这个人,你别看他闷声不响,我打听过,
他年轻的时候,是在屠宰场干活的,下手黑得很。王伯说完,就拿着烧腊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手脚冰凉。
屠宰场……下手黑……这些词和那块碎骨、栗色的长发、馊掉的汤混在一起,
在我脑子里搅成一锅令人作呕的粥。那天半夜,我被饿醒了。劏房里没有冰箱,
我只好下楼去街角的便利店买点吃的。经过陈记烧腊档口时,我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卷闸门拉下来一半,留了条缝,后厨的灯还亮着。一阵咚、咚、咚
的斩切声从里面传出来,比白天的声音更闷,更沉。鬼使神差地,我蹲下身,
从卷闸门的缝隙往里看。后厨里,陈福正背对着我,站在那张油腻的砧板前,
一下一下地斩着什么东西。昏黄的灯光下,砧板上的那块肉,
泛着一种很不自然的粉白色,既不像猪肉的纹理,也不像鸡鸭的质地。在他手边,
放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剁骨刀,刀身厚重,刀缝里好像卡着些暗红色的东西。
也许是我的呼吸声惊动了他。陈福斩肉的动作猛地一停,然后,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回过头来。他的脸藏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吓人,
像荒野里饿极了的狼。他看见了我。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
冲我笑了一下。小姑娘,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饿了?
要不要……进来尝块‘新鲜的’?第三章:老警察的秘密从那天晚上以后,
我再也不敢直视陈福的眼睛。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里,
陈福拿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剁骨刀,一下一下地斩着那块粉白色的肉,
嘴里还不停地问我:香不香?要不要尝一块?我甚至开始留意每一个来买烧腊的客人。
他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在我看来,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恐惧逼疯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反常的人——王伯。
他还是每天都来买烧腊,但不再像以前那样买了就走。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档口附近徘徊,
一双眼睛像鹰一样,死死地盯着后巷那个垃圾桶。有两次,我看到他趁着四下无人,
居然戴上了一副白手套,走到巷子里,把那个半人高的垃圾桶放倒,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他动作很小心,找到一些小东西,就立刻塞进一个透明的自封袋里,然后迅速藏进怀里,
跟做贼一样。终于有一次,我下楼倒垃圾时,正好撞见他从巷子里出来。他看到我,
明显慌了一下,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王伯,你在找什么?我忍不住问。他眼神躲闪,
干笑两声:没什么,没什么……人老了,捡点瓶瓶罐罐卖钱。这个借口实在太烂了。
谁会戴着手套,翻一个装满油腻边角料的垃圾桶来捡瓶子?那天晚上,王伯没买烧腊,
而是提了两瓶二锅头,在档口关门后,找到了我住的劏房。他一句话没说,
拧开瓶盖就咕咚咕咚灌了半瓶下去,呛得满脸通红。酒气混着他身上常年不散的烟味,
熏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靓女,他喝醉了,舌头都大了,一把拉住我的手腕,
伯跟你说个故事,你……你听了别怕。就这样,他断断续续地,
讲起了一件二十年前的往事。二十年前,王伯还是油麻地警署的一个便衣警察。那时候,
这一带发生过一起轰动全港的连环失踪案。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
接连有五个租住在烧腊档附近的单身男女离奇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后一个失踪的,
是王伯的搭档,一个叫老李的警察。老李……老李他是个好人啊……王伯的眼眶红了,
浑浊的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往下淌,他当时正在暗中调查这案子,他跟我说,
他觉得问题就出在……出在这家烧腊档。当时唯一的线索,就是老李失踪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