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赵立国,从警二十五年。手里这把枪,上过七次膛,出过七次任务,留下过七个弹孔,也带回来七枚功勋章。
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是我的信仰,是我维护这个世界秩序的工具。
我以为,它永远只会指向罪恶。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它也能指向我自己,指向我一生的悔。
雨下得很大,冲刷着这座城市的罪恶。废弃的钢铁厂里,锈蚀的铁皮被雨点击打得噼啪作响,像一曲绝望的鼓点。
我正靠在一根冰冷的钢柱后,与我职业生涯中,遇到过的最凶悍的匪徒,进行最后的对峙。
他叫梁风,代号“毒蛇”。贩毒、抢劫、杀人,无恶不作。他像一条真正的毒蛇,狡猾、狠毒,我们刑侦支队盯了他半年,牺牲了两名兄弟,才终于把他堵在这里。
“赵队,他没子弹了!”耳机里传来年轻队员小张的声音。
我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原地待命。对付“毒蛇”这种亡命徒,任何一丝的轻敌,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深吸一口气,雨水和铁锈的味道灌入肺里,冰冷刺骨。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就在那堆废弃的油桶后面。他在赌,赌我不敢上前。
可他不知道,我赵立国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赌命。
我猛地闪身出去,枪口预判了他的位置。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也从油桶后扑了出来,手里握着的不是枪,而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像毒蛇的獠牙,直刺我的心脏。
好快的身手!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这已经不是战术,而是纯粹的、以命搏命的野兽本能。
没有时间思考。
我的身体,快于我的大脑,做出了一个刑警最本能的反应。
“砰!”
枪声,在空旷的厂房里,炸开一朵沉闷的回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看到他年轻的身体,在半空中僵硬了一下。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变得空洞。
他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重重地摔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水。
匕首,“哐当”一声,掉在不远处。
一切,都结束了。
我慢慢地走上前,枪口依旧指着他,这是规矩。
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鲜血,从他的胸口涌出,被雨水迅速稀释,在地上洇开一朵诡异的、暗红色的花。
我蹲下身,准备确认他的身份。
他的脸,埋在泥水里,看不真切。我伸出手,抓住他的头发,把他那张年轻却写满罪恶的脸,从泥泞中拎了起来。
就是这一眼。
天,塌了。
那是一张,我曾在梦里描摹过无数次的脸。虽然布满了疤痕和戾气,但那眉眼,那轮廓,分明就是……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疯了一样,去撕扯他的衣领。
在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根早已发黑的红绳。红绳的下面,坠着一枚小小的、银质的、早已被磨得看不清花纹的——
长命锁。
“轰!”
我的脑子里,仿佛有十万吨炸药,同时引爆。
十五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三岁的儿子,赵念,在家门口的公园里失踪了。他走丢时,脖子上就戴着这么一枚长命锁。那是我跑遍了全城的寺庙,亲手为他求来的。
我求神佛保佑他,长命百岁,一生平安。
可现在,我亲手,用我这把代表着正义的枪,终结了他短暂而罪恶的一生。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的嘶吼,从我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我扔掉手里的枪,像个疯子一样,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他冰冷的身体,滚烫的鲜血,将我瞬间吞噬。
队员们冲了上来,看到这一幕,全都惊呆了。
“赵队……赵队……你怎么了?”
我什么都听不见。
我只知道,我杀人了。
我杀的,是我找了十五年,念了十五年,悔了十五年的……
亲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