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得绵密,玻璃幕墙上的水痕像被人用指尖胡乱划过,把对面法院的青铜天平倒影揉成了模糊的光斑。
“陈哥,这案子真不用再耗了。”
书记员小周抱着保温杯,热气在镜片上凝成白雾,他摘下眼镜用衬衫擦着,“***的酒精检测报告、现场监控录像、目击证人笔录,交警大队送的材料能堆成小山。
我刚核对完第七遍,时间、地点、人物、情节,严丝合缝得像块焊死的铁板。”
陈默没抬头。
他的指尖正按在卷宗第三十七页的行车记录仪截图上,那张泛着电子蓝的图片里,时间戳“21:47:12”到“21:47:42”之间,是一片刺目的雪花噪点,像被谁硬生生剜去了三十秒。
“这三十秒,”他的指腹沿着噪点边缘划了道弧线,指甲在纸页上留下浅白的印子,“交警的情况说明里写‘设备突发故障’,***的口供说‘撞人后懵了,在现场愣了半分钟’,两者刚好对上?”
小周把眼镜架回鼻梁,镜片后的眼睛眨了两下:“对啊,所以才说证据链完整。
***自己都认了,醉驾、撞人、逃逸,三项全占了,量刑标准明明白白,下周移送***一点问题没有。”
陈默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很轻,混在空调的嗡鸣里几乎听不见。
他翻开法医鉴定报告的签发页,“李人骏”三个字签得龙飞凤舞,最后一笔拖出个锋利的弯钩,像要把纸页戳穿。
这个名字让他喉结动了动——三年前,正是这位现在的交警大队长,在父亲的“病逝”报告上签了字,也是他,主导了市国企财务总监坠楼案的调查,结论是“抑郁症***”。
他下意识摸向西装内袋,指尖触到怀表冰凉的金属壳。
那是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铜制表壳磨得发亮,打开时能听见齿轮咬合的细密声响。
表盖内侧刻着六个字:“程序即正义”,是父亲用钢笔尖一点点刻上去的,笔画边缘还留着细微的毛刺。
三年前那个雨夜,父亲倒在书房时,这只表就掉在他手边,表针卡在13:11的位置,再也没动过。
“***的社会关系查了吗?”
陈默合上册页,怀表在掌心轻轻晃动,“特别是他老婆的娘家。”
小周愣了愣,手指在键盘上顿了半秒:“系统里没登记特殊关系啊,户籍地址一个在城东,一个在桥西,八竿子打不着。
怎么了?”
“没什么。”
陈默把怀表揣回口袋,表盖与纽扣碰撞发出轻响,“去查***妻子的表弟,叫赵鹏,在‘诚信汽修’上班。
顺便把三年前市国企财务总监坠楼案的卷宗调出来,我记得主办人是李人骏。”
小周的手停在鼠标上。
他跟着陈默两年,太清楚这位年轻检察官的习惯——看似随口的指令背后,永远藏着盘根错节的线索。
就像此刻桌上的速溶咖啡,表面浮着层褐色的沫,底下却早被搅动得暗流汹涌。
“陈哥,”他犹豫着开口,“坠楼案都结了三年了,当时纪委、检察院联合复查过,确实是***。
而且……李队现在是交警系统的红人,孙副局长跟前的大红人。”
陈默看向窗外。
雨势渐大,法院门口的青铜天平被淋得发亮,底座那道去年地震裂开的缝里,不知何时塞进了团揉皱的纸巾,像块试图堵住伤口的纱布。
“小周,”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你知道机械表为什么比电子表可靠吗?”
不等对方回答,他自顾自接下去,“因为电子表会撒谎。
信号干扰、程序错误、人为篡改,都能让它显示错误的时间。
但机械表不会,齿轮转一圈就是一圈,差一秒,都是哪个零件出了问题。”
他拿起***案的卷宗,封皮上的“交通肇事”西个字被雨水映得发暗:“这案子就像块被动过手脚的电子表,那三十秒的空白不是故障,是有人故意拔了指针。
至于为什么……”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人骏的签名上,“得先找到被藏起来的齿轮。”
小周没再问,抓起外套往外走。
办公室的门关上时,带起一阵风,把桌上的案情摘要吹得翻了页。
陈默弯腰去捡,看见***的家庭住址栏写着“桥西区万海巷3号”——那是万海矿业早年盖的职工宿舍,而三年前坠楼的财务总监,正是因为查出万海矿业的账目问题,才被调离总部的。
怀表在口袋里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他指尖的温度。
陈默重新打开表盖,齿轮安安静静地躺着,仿佛在说:所有被掩盖的时间,终将在某个瞬间,露出它原本的模样。
窗外的雨还在下,玻璃上的水痕蜿蜒而下,把“13:11”的时钟倒影拉得很长,像条通往过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