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时,陈默正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门外,看着里面那个裹在蓝白条纹被单里的身影。
张老太的头歪向左侧,花白的头发被绷带勒出深深的印痕,监护仪上的绿线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像条困在玻璃里的蛇。
“凌晨三点醒过一次,说腿疼。”
老太太的儿子蹲在走廊长椅旁,手里捏着张揉得发皱的缴费单,纸角的“住院预交金5000元”被汗水洇成了模糊的墨团。
他抬头时,陈默看见他眼白上布满血丝,像谁用红墨水在宣纸上乱涂了几笔,“医生说右腿胫骨骨裂,万幸没伤着骨头碴,不然可能要截肢。”
陈默的目光掠过玻璃上的倒影,落在张老太缠着绷带的右腿上。
监控录像里,她当时正拎着菜篮横穿马路,离斑马线不过两步远。
***的出租车像头失控的野兽冲过来时,她甚至来得及举起手臂遮挡——这个细节被交警的卷宗一笔带过,只写着“行人未走斑马线,存在过错”。
“她录口供时,除了说看见***撞人,还提到别的吗?”
陈默蹲下身,视线与男人平齐。
走廊顶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斑,像卷宗里那些被刻意模糊的证据照片。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突然攥紧了缴费单,纸页发出细碎的撕裂声:“她说……说撞人前听见***在车里打电话。
那时候车刚拐过街角,速度还没提起来,她听得真真的。”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尾音发颤,“我妈说,***在电话里喊‘刹车早调好了,肯定出不了岔子’。
当时我以为她是吓糊涂了,老年人嘛,总爱胡思乱想……胡思乱想?”
陈默追问,“她有没有说电话那头是谁?
或者***还说了什么?”
“没……没有了。”
男人突然别过脸,盯着走廊尽头的消防栓,“她就记得这一句,然后车就撞过来了。
声音特别响,像……像是什么东西碎了。”
陈默站起身,玻璃门映出他身后的人影——两个穿着交警制服的人正顺着走廊走来,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荡出回声,像在敲某种倒计时的钟。
走在前面的是交警大队事故科的副科长王涛,他左胸的编号“07131”在白衬衫上格外显眼,陈默在***案的卷宗里见过这个编号,他是最早抵达肇事现场的警员之一。
“陈检察官也在啊。”
王涛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热络,手里的黑色公文包被他攥得变了形,“李队让我们来补充份笔录,老太太醒了就赶紧做,别耽误了案子移送。”
陈默侧身挡住玻璃门,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金属边框:“医生说病人还需要静养,笔录恐怕做不了。”
他的目光落在王涛身后那个年轻警员的制服口袋上,半截烟盒的边缘露在外面,蓝底白字印着“万海”两个字——那是万海矿业旗下卷烟厂的***烟,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的搜查记录里,床头柜上就摆着同款烟盒,当时他以为只是巧合。
王涛的笑容僵了一下,伸手想去推玻璃门:“就问两句话,不耽误……王科长,”陈默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刑事诉讼法》第五十二条规定,收集物证、书证不符合法定程序,可能严重影响司法公正的,应当予以补正或者作出合理解释;不能补正或者作出合理解释的,对该证据应当予以排除。
你们现在去惊扰重症病人,是想让这份笔录也变成‘应当排除’的证据吗?”
年轻警员的脸唰地白了,下意识往王涛身后缩了缩。
王涛的手指在公文包上捏出几道红痕,喉结动了动:“陈检察官是在教我们做事?”
“不敢。”
陈默微微颔首,目光却没离开那个烟盒,“只是提醒一句,***案的卷宗里,有份你们提交的《车辆技术检验报告》,说‘刹车系统未见异常’。
但据我所知,***的车在肇事前三天,送去‘诚信汽修’做过保养,经手人是他妻子的表弟赵鹏。”
王涛的瞳孔骤然收缩。
陈默注意到他的左手在背后轻轻碰了下年轻警员,像是在传递某种信号。
“这……我们会核实的。”
王涛转身时,肩膀撞在走廊的金属栏杆上,发出“当”的一声闷响,“李队还在队里等着汇报,我们先回去了。”
看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张老太的儿子突然抓住陈默的胳膊,掌心的汗湿得能攥出水:“检察官,他们是不是……是不是不想让我妈说话?
昨天撞我妈的摩托车,车身上印着‘诚信汽修’的字!
我当时没敢说,怕……”陈默拍了拍他的手背,触感冰凉。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清晰,像在数着某个正在流逝的东西。
他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话:“所有的威胁都藏着破绽,就像刹车失灵前,总会先有异响。”
“你放心,”陈默的声音很稳,“保护证人是司法机关的义务。
你现在去做两件事:一是把摩托车的特征、撞人时间记下来,越详细越好;二是联系医院的安保科,调一下昨天小区门口的监控——我怀疑那不是意外。”
男人连连点头,抓起手机往护士站跑,脚步踉跄得像踩在棉花上。
陈默重新看向玻璃门内,张老太的眼皮颤了颤,像是要睁开。
他忽然注意到老太太床头柜上摆着个搪瓷杯,杯身上印着褪色的“市建材总公司”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