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林嫂攥着从柴火堆里摸来的断斧,掌心被磨出红痕,手腕上的麻绳却比伤口更烫。
“关…… 关门!”
孔乙己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他穿着那件带着“之乎者也”字样的长衫,此刻正用肩膀死死抵住门板。
阿 Q 在一旁瞎嚷嚷,脚却不由自主地往后缩,踩到门槛时“哎哟”一声跳起来——不知何时,门槛缝里冒出了黑褐色的泥浆,正顺着他的布鞋往上爬。
狂人早己冲进了内院。
“这宅子不对劲!”
他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带着回音撞在雕花的廊柱上。
祥林嫂抬头望去,才发现这宅院比记忆里的鲁家大得多,抄手游廊像条蜿蜒的蛇,廊柱上的描金花纹在昏暗里泛着诡异的光,仔细看竟都是重复的图案:一个女人在灶台前劈柴,一个穿长衫的人在泥地里摔跤,一个矮胖子对着天空挥拳头。
“先找地方躲!”
祥林嫂喊了一声,拽着孔乙己往狂人声音的方向跑。
断斧在她手里颠得厉害,她总觉得这斧头眼熟——像当年在贺家墺劈柴时用的那把,只是斧刃上沾着的不是木屑,是暗红色的、像血又像柜台账本上的墨迹的东西。
回廊很长,两侧的厢房门窗都关得死死的,门板上糊着的棉纸透着昏黄的光。
祥林嫂路过一间厢房时,听见里面传来 “咔嚓、咔嚓” 的声响,像有人在劈柴。
她下意识停住脚,那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让她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是她自己的声音,在念叨 “劈完这捆就够了,劈完就能换口饭吃”。
“快走!”
狂人不知何时折了回来,手里举着块石头,“那是幻觉!”
他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扫过祥林嫂手里的断斧时,突然沉下脸,“你就这么想当劈柴的?”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祥林嫂张了张嘴,想说 “我只会劈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想起在鲁家做工时,西婶总说 “你这人倒是勤快,就是命硬”;想起再嫁时,卫老婆子拍着她的手说 “好好干活,总能熬出头”。
好像她这辈子,就该和柴堆、灶台绑在一起。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孔乙己的惨叫。
祥林嫂回头,看见他正跌在回廊的转角处,长衫下摆浸在突然冒出来的泥浆里。
“污……污秽之物!”
他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脚却像被粘住了似的,越是挣扎,泥浆漫得越快,己经没过了脚踝。
“别乱动!”
祥林嫂冲过去,想用断斧撬开他脚下的石板,可斧刃刚碰到地面,就听见“咔嚓”一声——回廊另一头的柴房里,突然滚出来一捆新柴,码得整整齐齐,和她方才在门口看见的那捆一模一样。
她心里猛地一沉。
方才冲进院子时,她明明看见柴房是空的。
“劈柴啊。”
厢房里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更近了,像贴在她耳边,“劈完这捆,还有下一捆,永远有活干,就不会被人嫌弃了。”
手腕上的麻绳突然收紧,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低头,看见麻绳上的暗红顺着血管往上爬,爬过胳膊,爬过脖颈,眼前竟浮出西婶的脸:“你这手脚,倒比男人还勤快,留着也划算。”
“别听它的!”
狂人突然用石头砸向那间厢房的窗纸。
“哗啦”一声,纸破了,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的不是厢房,是贺家墺的柴房 —— 年轻的祥林嫂正挥着斧头,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滴,而柴堆,像永远也劈不完似的,在她身后越长越高。
孔乙己的惨叫声拉回了她的神。
泥浆己经漫到他的膝盖,他还在徒劳地喊 “君子固穷,不坠青云之志”,可声音里的绝望越来越重。
阿 Q 在一旁跳脚,嘴里骂骂咧咧,脚下的泥浆却没到了脚踝,他越是骂 “这破泥也配沾老子的鞋”,泥浆就越稠,像生了根的藤蔓。
祥林嫂看着那捆新柴,又看看挣扎的孔乙己,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举起断斧,没有劈向柴堆,而是狠狠砍向自己手腕的麻绳。
“咔嚓——斧刃卡在绳结里,没断。
但就在这一瞬间,柴房里的新柴突然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力气。
孔乙己脚下的泥浆也停顿了,阿 Q 的鞋终于从泥里拔了出来。
狂人盯着她手里的斧头,眼神亮了几分:“你刚才想干什么?”
祥林嫂喘着气,看着手腕上更深的勒痕:“我不想劈柴了。”
话音刚落,回廊尽头传来“轰隆”一声。
原本笔首的走廊突然拐了个弯,新的岔路上,隐约出现了一扇挂着铜锁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