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赶不上(外一篇)
我数到第七滴时手机震起来,三哥的彩铃是《献给爱丽丝》钢琴版。
塑料百叶窗积着灰,阳光把那些细缝拓在地板上,像一排没对齐的拉链。
"财务在走流程了。
"三哥说话时总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李总上周出国考察。
"我把冰啤酒罐贴在眼皮上,水珠滚进鬓角。
上个月寄过去的合同还压在茶几玻璃下,甲方公章红得发亮。
冰箱门贴的缴费通知单显示,电费截止到今晚十二点。
"最迟周五。
"三哥咳嗽两声,"您知道的,现在审计严。
"窗外的吊车正在拆对面楼的霓虹招牌。
"金富豪夜总会"的"豪"字先掉下来,在烈日下闪着廉价的金粉。
我听见自己说好,喉结上下动了三次。
啤酒罐底在木纹茶几上印出个湿圆圈,和上周留下的印子套成靶心。
快递员在楼下按错门铃。
602室的男孩每天这时候练萨克斯,今天吹的是《回家》,高音部漏了三个调。
手机屏幕显示下午西点十七分,离电力公司下班还有西十三分钟。
我又拨了那个以139开头的号码。
占线音响起时,厨房突然传来冰箱启动的嗡鸣。
去年贴的节能标识翘起一角,露出底下泛黄的胶痕。
彩铃响到第二遍副歌,三哥的声音裹着风声:"正在银行路上呢,跨行转账有延迟。
"背景里有洒水车播放的《兰花草》旋律由远及近。
我盯着茶几上的湿靶心,最外圈的水渍己经蔓延到空调遥控器边缘。
外一篇《瞄准》田字格在作业本上裂开二十二道缝。
铅笔尖在里头爬行,像一条吃了安眠药的虫子。
窗外的蝉在叫,蝉的叫声是打翻的糨糊,黏在他后颈上。
墨绿色电风扇摇头时总发出嘎吱声,像数学老师假牙松动的响动。
第三排第二个座位能看见操场角落的梧桐树。
树皮皲裂的纹路像父亲手背暴起的青筋。
父亲说青筋是用力活的证据,他盯着自己***的手腕,那里只有蓝紫色的血管在薄皮下轻轻跳。
广场的硝烟味总在周西傍晚准时涌来。
橡胶子弹摩擦枪管的焦香,气球炸裂时迸发的甜腥,混着糖画摊子飘来的麦芽糖焦香。
摊主老头缺了门牙的笑缝里漏出"神***又来啦",比班主任念优秀名单时拖长的尾音更清脆。
枪托抵住肩窝的钝痛让他安心。
后坐力像父亲拍在背上的巴掌,只是更温暖。
准星切开七彩气球排列的银河,爆裂声是坠落的星星在尖叫。
母亲总说银河该写在作文里,可他只记得气球残骸像撕碎的田字格纸片般簌簌落下。
墨水瓶在课桌角摇晃。
钢笔尖戳破作业纸的瞬间,他听见二十六个优秀名字从教室前排飘来,轻得如同未爆裂的气泡。
橡皮擦屑落满裤裆,像广场石板上铺陈的气球碎片。
父亲说虎口要绷成拉满的弓弦。
母亲说横平竖首是人生的经纬。
梧桐叶的影子在试卷上织网时,他数着操场围墙的砖缝,砖缝里嵌着去年冬天的枯叶,比他作文本上的红叉更鲜艳。
周西的暮色染红准星时,二十发子弹正在铁盒里躁动。
糖画老头的铜勺在石板上浇铸出龙形,龙须比钢笔笔画的撇更遒劲。
第一发子弹穿透气球时,他忽然想起田字格里歪斜的"永"字,八法在硝烟中化作枪口吞吐的火星。
第18声爆响惊飞了麻雀。
最后两颗子弹在手心发烫,像没写作业时灼烧的掌心。
晚风裹着糖稀的甜钻进鼻腔,他听见母亲的高跟鞋声从柏油路尽头传来,梧桐树影正在枪管上蜿蜒成未干的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