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最佳女主角(外一篇)
我总看见小薇在那道光的尽头游走,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一卷过曝的胶片缠绕住整个九十年代。
那年深秋她把《重庆森林》的盗版碟塞进我手心时,手指残留着录像带出租店的霉味。
"阿武在凤梨罐头里找保质期,"她把单车铃铛拨得叮铃作响,"我们呢?
"车筐里的枫叶被风吹散,落在她海军蓝的校服裙摆上。
那时的大学城还像块没烤透的披萨,我们骑着吱呀作响的永久牌自行车,碾过满地金黄的银杏。
小吃街的霓虹总在傍晚五点三十七分准时亮起。
她把章鱼小丸子吹凉了递过来,芥末酱沾在嘴角像颗绿色的星星。
胶卷在禄来双反里缓缓转动,她对着镜头比V字时,身后的煎饼摊正腾起白茫茫的雾气。
那些相片现在应该还在某本《电影手册》里夹着,纸页间浸透了糖炒栗子的焦香。
火锅店的玻璃在十二月结满冰花。
她裹着红色羊毛围巾哈气,铜锅里翻涌的辣椒把我们的脸都煮成胭脂色。
"听见了吗?
"她突然说,"鸭血在汤里唱歌。
"蒸笼的水珠滴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晶。
那天我们分食了十八盘羊肉,首到老板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摔得震天响。
北湖路音像店的老板是个独眼龙。
她蹲在二手CD区挑碟时,牛仔裤绷出好看的弧线。
"试试这个,"她把《加州旅馆》塞进先锋音响,老式功放管渐渐发烫。
月光从防盗窗的缝隙爬进来,在地板上画满银色条纹。
我们坐在宿舍的弹簧床上,听见吉他和声在墙壁间来回碰撞,变成无数个重影。
如今每个周末深夜,我都会在人民公园的露天影院游荡。
银幕上的赫本在雨中跳舞,雪花屏突然跳动——那分明是小薇在镜头前转圈,裙摆掀起太平洋的季风。
爆米花机轰隆作响,二十年前的雨落在今天的座椅上。
穿牛仔夹克的少年们骑着鬼火摩托呼啸而过,尾气里飘着熟悉的真龙味道。
晨光刺破雾霭时,放映员开始收拾泛黄的幕布。
我数着台阶上的烟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单车铃铛的脆响。
转过身去,空荡荡的广场上只有风在翻阅昨夜的票根。
外一篇《外宿》雨打在头盔上,顺着护目镜流成小河。
小寒握紧车把,电动车在柏油路面划出歪斜的S型。
后视镜里的大货车越来越近,喇叭声穿透耳机里的摇滚乐。
她急刹时铝饭盒飞了出去。
膝盖蹭过地面像被砂纸打磨,接着是门牙撞在什么东西上。
她躺在积水里,看见天空裂成无数碎玻璃。
"牙呢?
"爷爷用镊子翻找急救箱。
小寒张开嘴,血水从豁口往下淌。
老人手抖得厉害,酒精棉球滚到茶几底下。
父母进门时雨衣还在滴水。
母亲捂住嘴后退两步,撞翻玄关的伞架。
父亲摘下眼镜擦拭,镜片上白雾朦胧。
"头盔呢?
"他问。
小寒摸出书包夹层的断牙。
半颗门牙躺在掌心,像被咬碎的贝壳。
雨声突然变得很响,盖过母亲翻找医保卡的窸窣声。
电动车还躺在路口,粉色外壳沾满泥浆。
后视镜映出早高峰的车流,某个穿校服的身影正弯腰捡起变形的饭盒。
耳机线垂在积水里,依然在播放昨天的歌单。
爷爷往烟灰缸里抖烟灰,三次都没抖中。
医保卡从母亲指间滑落,飘到父亲脚边。
他蹲下时西裤膝盖处洇开深色水痕,和女儿校服上的污渍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