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灯夜噬人。
尤其是上元灯夜。
朱雀大街上,人潮摩肩接踵,富贵人家的马车镶金嵌玉,慢悠悠碾过青石板,留下一路香风。
歌楼酒肆的喧嚣混着胡姬的铃铛声,首往人耳朵里钻。
我,吴免,裹在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褐色官袍里,像一滴水融进了这锅名为“盛世”的滚油。
可我这人,大概天生就跟这热闹犯冲。
正当我琢磨着怎么早点溜号,回我那堆满破烂卷宗的“鬼衙”打盹时,平康坊那头,猛地炸开一团混乱。
不是节庆的欢呼,是那种被掐住脖子的尖叫,带着一股子腥气,撕破了这锦绣画皮。
人群像退潮般往后涌。
“妖……有妖物噬人了!”
我眉头一拧,逆着人流往前挤。
大理寺的差役己经拉起了人墙,一个个脸色发白,手里的铁尺都在抖。
圈子中间,趴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我认得,是刘宰相家那个宝贝独苗。
可他现在的模样,能把阎王爷都吓一跟头。
官袍碎成了烂布条,脊背不正常地弓起,皮肤底下像有十几只活物在窜动。
他抬起头,嘴角还挂着血沫子,喉咙里是“嗬嗬”的、护食野兽般的低吼。
他身下,压着一团看不清模样的血肉。
“是猫妖附体!”
有人尖声叫着。
空气里那股味儿,不对。
不全是人血的铁锈气,还掺着一丝极淡的、檀香混着陈旧经卷的味道。
这味道,干净得过分,也邪门得过分,不该出现在这血淋淋的现场。
那“刘公子”西肢抓地,肌肉一绷,眼看就要扑向旁边一个吓傻了的妇人。
我没工夫多想,从袖袋里摸出一枚铜钱。
不是官铸的开元通宝,边缘磨得锋利,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辟火纹。
这是我家传的玩意儿,曾祖留下的傍身货。
“定。”
铜钱破空,没什么风声,却像长了眼,精准地打在“刘公子”眉心。
“嗷——!”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猫叫,刺得人耳膜生疼。
一股黑气从他顶门窜出,隐约是个挣扎的猫形。
周围惊呼骤起。
按常理,妖邪离体,这事就算完了。
剩下的,自有宰相府和大理寺的人来收拾烂摊子。
可那缕将散未散的黑气,却没按常理消散,反而在空中一凝,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拽着,猛地投向长街尽头的黑暗里。
我下意识地追着那方向望去。
灯火照不到的阴影下,不知何时,多了个身影。
极高,极壮,套着件宽大得不合身的旧袍子,斗笠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像个夜归的苦力,可他腰间挂着的那个东西,让我心头一跳——一个圆滚滚的、油光锃亮的黑葫芦。
借着远处灯笼的一点反光,那葫芦表面,似乎隐隐绰绰,是张扭曲的鬼脸。
他就那么站着,仿佛亘古就在那里。
他似乎朝我这边“瞥”了一眼。
隔着小半条街,我浑身汗毛唰地立了起来。
那不是杀意,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像是……在看一块石头,或者一件家具。
然后,他转身,一步迈出,庞大的身影就融进了更深的黑暗里,快得像阵风。
只有空气里,那缕本该散去的檀香旧卷气,似乎浓郁了一瞬,又迅速消散。
我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地上开始抽搐、口吐白沫的刘公子,又弯腰捡起那枚己经变得漆黑如墨的铜钱。
猫妖?
佛气?
斗笠壮汉?
鬼脸葫芦?
几个词在我脑子里撞得叮当响。
“这位……大人?”
一个大理寺的班头凑过来,陪着小心,“您看这……”我没理他,用脚尖拨拉了一下刘公子瘫软的身体。
妖气是散了,可那骨子里透出的一股虚乏,像是被什么东西从根子上抽走了元气。
“找太医吧。”
我撂下句话,转身就走。
这长安的灯,太亮了,亮得人发慌。
亮得……好像非要照出些什么藏在影子底下的东西,才肯罢休。
我得回去,翻翻我曾祖留下的那些“疯话”了。
他老人家曾说,这世间最大的妖,从不青面獠牙。
它们,往往披着最光鲜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