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不该爱的人？顾梦曾以为台上那白衣胜雪、唱腔婉转的他，
是照进她灰暗婚约里的一束光。直到顾梦撞见他身着斑斓戏服，被军官搂在怀中调笑，
而顾梦的贴身丫鬟跪地哭诉他们早已私定终身。那一刻，心碎成齑粉。多年后顾梦才知，
那场精心设计的背叛，
背后藏着一个关于“呆子木头”的残酷真相——渺小的人们竟在命运捉弄下，
亲手将彼此推得更远。1戏台上，锣鼓丝弦声咿咿呀呀，水袖翻飞间，
一段才子佳人的悲欢正在上演。台下，顾梦却心不在焉，指尖百无聊赖地轻叩着桌面。
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全场，最终，被台中央那一道白色的身影牢牢锁住。
那是一个唱小生的角儿。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衫，衬得他身姿挺拔如竹。
脸上勾勒着精致的台妆，却难掩其下清俊如玉的五官。他正唱着《牡丹亭》的选段，
嗓音清越婉转，时而如春风拂柳，时而如幽咽泉流，一颦一笑，眼波流转间，
竟真真有那柳梦梅的痴情与风雅。顾梦竟看得有些痴了。直到他一折唱罢，翩然退场，
顾梦才恍然回神，下意识地偏头问身旁的丫鬟：“阿袖，他……叫什么名字？”阿袖闻声，
也从那戏台上收回目光，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激动红晕。她显然是知道答案的，
张口欲言：“小姐，他叫……”“莲生。”一个低沉严肃的声音，截断了阿袖的话。
顾梦循声转头，心里咯噔一下。只见管家福叔不知何时已站在顾梦们雅座旁边，面色沉静，
目光却如鹰隼般落在顾梦身上。顾梦立刻挤出一個乖巧的笑容，试图蒙混过关：“福叔，
您怎么来了？这出戏还没唱完呢……”福叔无视顾梦的讨好，脸上没有任何松动，
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小姐，老爷和夫人吩咐，请您即刻回府。
若是迟了……”他话语微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戏台方向，“只怕这位莲生先生的戏，
很快就唱到头了。而且是永远。”顾梦的心猛地一沉。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父亲母亲为了逼顾梦顺从与魏家的婚事，竟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顾梦敛起笑容，
不甘地蹙紧眉头，却知道福叔从不开玩笑。顾梦站起身，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后台的方向。
那人已下了台，正站在帘幕边与班主说话。还未褪去油彩的脸看不清眉目，
但一身寻常的白衫穿在他身上，依旧有种说不出的干净气质。
莲生……顾梦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一丝莫名的悸动悄然划过心间。
2回到顾府那朱漆大门前，顾梦下意识地想逃回自己的小院，却被福叔侧身拦住。“小姐，
老爷夫人正在大厅等您。”他朝灯火通明的正厅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梦捏紧了袖中的手，倔强地与福叔对视。他眼神平静无波，却像一堵无形的墙。僵持良久，
顾梦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像以往无数次那样，转身，认命地走向那令顾梦窒息的正厅。厅内，
气氛凝重。父亲端着青花瓷杯，面色严肃地坐在主位。母亲坐在一旁，
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婉笑容，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而最刺眼的，
是坐在父亲下首的那个男人——魏轩。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章铮亮，身形挺拔如松。
他是当今权柄赫赫的魏首长独子，是顾梦的表哥，也是顾梦板上钉钉的未婚夫。此刻，
他正含笑看着顾梦，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是志在必得的微光。“梦梦，回来了。
”母亲笑着朝顾梦招手，眼神示意顾梦坐到魏轩身边的空位上去。
顾梦心底涌起一阵强烈的反感，硬是扭开视线，一挑眉，径直走到魏轩对面的梨花木椅坐下，
中间隔着一个宽阔的厅堂，泾渭分明。母亲的脸色瞬间有些尴尬，干笑两声：“小轩别介意，
梦梦这孩子就是被我们惯坏了，没大没小。”魏轩脸上笑容不变，语气温和得体，
带着军人特有的爽朗：“舅母言重了。我就喜欢梦梦这真性情。家父也常夸梦梦天真烂漫，
与众不同。”“哦？首长真是独具慧眼。”父亲脸上露出一丝得意，随即轻咳一声，
切入正题，“梦梦，小轩这次来，是奉了首长的意思。你与小轩自幼相识，情分匪浅，
这婚事也已定下多年，是该提上日程了。”顾梦眉头紧锁，扭开头不看他们。父亲仿若未见，
继续道：“我与你母亲请人看过了，下月十五就是顶好的黄道吉日，
不如就……”他话未说完，顾梦已霍然起身。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顾梦一言不发，
转身就往外走，将父亲的呵斥和母亲的惊呼全都抛在身后。顾梦快步走着，几乎要跑起来，
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刚穿过回廊，手腕却猛地被人从后面抓住。“梦梦！
”魏轩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不肯嫁我？是我魏轩配不上你？
还是你顾大小姐另有了高枝？”顾梦咬紧嘴唇，用力想挣脱他的桎梏，可他手劲极大，
捏得顾梦腕骨生疼。魏轩看到顾梦白皙手腕上迅速浮现的红痕，眼神一暗，猛地松开了手。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极力压下怒火，声音沉了下来：“顾梦，你闹够了没有？这桩婚事，
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是你必须嫁！你只能嫁给我！”说完，他不再看顾梦，
转身大步离去，军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冷硬的声响。顾梦看着他挺拔却冰冷的背影，
心头一片混乱。为什么非要是自己？仅仅因为自己是顾家女儿，
是匹配他魏家权势的最佳选择吗？顾梦回到冷清的闺房，阿袖还没回来。想必是还留在戏楼，
替她……也替阿袖自己，看着那个叫莲生的人吧。3之后几日，顾梦待在家中，
心绪却总无法平静。眼前时而是魏轩势在必得的眼神，时而是父亲不容置疑的面孔，但最后，
总会定格在那戏台上，那一抹清逸的白影。莲生。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
漾开层层涟漪。顾梦终究还是没忍住，又一次去了戏楼。这一次，他唱的是《西厢记》。
依旧是白衣，却多了几分张生的倜傥与深情。与他搭戏的花旦柳眉杏眼，身段风流，
水袖轻抛间，眼波明目张胆地缠向莲生，唱腔甜腻得发嗲。“小姐，”阿袖凑到顾梦耳边，
压低声音，语气愤愤，“听说那个花旦不是个安分的！
就是靠着巴结上班主才得了这登台的机会，现在又想着法儿勾引莲生先生呢！
瞧她那轻狂样子！”顾梦微微蹙眉，低声呵斥：“休要胡言。从哪里学来这些浑话，
平白污人清白。”顾家是商贾起家，但也是书香传世，父母虽宠顾梦，
该有的教养规矩从未松懈。“本来就是嘛！”阿袖不服气地嘟囔，
“仗着有几分姿色……”顾梦没再理会她，只是停下了轻叩桌面的手指。阿袖立刻噤声，
知道顾梦不悦了。戏终人散，满堂喝彩。莲生与那花旦笑着谢幕。顾梦抬手招来伺候的小僮，
将两张数额不小的银票放在他的托盘上，又觉如此太过铜臭世俗，
目光瞥见桌案白瓷瓶中插着的几枝素白山茶，便信手抽出一枝最是清丽脱俗的，
轻轻压在银票之上。“劳烦，送给莲生先生。”顾梦轻声吩咐。小僮会意一笑，
端着托盘快步走向后台。不过片刻，小僮去而复返，带来的不是银票与山茶，
而是一张素色笺纸。上面一行清峻秀逸的行楷：“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不胜凉风的娇羞。
”顾梦的脸颊蓦地烧了起来。这诗句……这般含蓄又撩人心弦。
顾梦下意识抬头望向后台入口，只见莲生正斜倚门扉，遥遥望来。他已卸去妆容，眉目清朗，
唇角含着一抹极淡的笑意，朝顾梦微微颔首。那一刻，顾梦竟真如诗中所言，慌忙低下头去，
心跳如擂鼓，万般思绪在心头缠绕，理不清，剪不断。4再次去戏楼时，
顾梦发现自己的座位被换到了二楼的“梅”字雅间，更为清静雅致。她刚落座，
雅间的竹帘便被轻轻掀起。莲生端着一套紫砂茶具站在门外，语气温和：“顾小姐，
若不打扰，可否容小生以茶相谢？”顾梦微怔，随即颔首：“先生请进。”莲生步入雅间，
动作行云流水地烫杯、沏茶。茶香袅袅中，他缓声道：“多谢顾小姐连日来的厚赏，
尤其是那枝山茶，清雅脱俗，甚合顾梦心。”“先生喜欢便好。”顾梦接过他递来的茶盏，
指尖不经意触到他微凉的指节，心头微跳，忙借氤氲茶气掩饰片刻的慌乱，“先生的戏，
才是真正令人难忘。”“戏如人生，却也非人生。”莲生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
声音里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淡嘲，“粉墨登场，悲欢离合，不过是看客眼中的一场幻梦。
”“那……先生可曾分得清，何时是戏，何时是自己？”顾梦忍不住问。莲生抬眼看她，
目光深邃，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身在戏中，往往身不由己。就像顾小姐您，
此刻坐在这里听戏品茶，又可曾全然由心？”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中了顾梦的心事。
她握着温热的茶杯，一时默然。雅间内静了下来，只有楼下的锣鼓丝弦声隐隐传来。
莲生为她续上茶水，语气转而温和：“是莲生失言了。小姐莫怪。”他顿了顿，
像是斟酌着语句，“只是……此地终究嘈杂，往来复杂。小姐金枝玉叶，实不必常履此地，
恐惹闲话，亦……非长久之计。”他的话委婉，却带着一种清晰的疏离和提醒。
顾梦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他这是在划清界限吗？因为她的身份，还是他看出了什么，
觉得困扰？“先生的意思是……顾梦不该再来？”她抬起眼，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
莲生避开了她的目光，起身：“茶凉了，顾梦替小姐换一盏。”“不必了。”顾梦也站起身，
心底那点刚刚升腾起的暖意骤然冷却，“多谢先生的茶。顾梦……告辞了。”她转身离开，
没有再看身后的莲生是什么表情。阿袖忙跟上她，走出戏楼大门时，
阿袖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随即脸色微变，猛地转回头，加快了脚步。“怎么了？
”顾梦察觉有异，心绪不佳地问道。“没、没什么小姐，”阿袖眼神闪烁，支吾道，
“好像看错人了。”顾梦未曾深究，却不知那一刻，在戏楼对面不起眼的阴影角落里，
魏轩正静静伫立，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眼神晦暗不明。5顾梦依言不再去戏楼。
那地方，既然他明言不欢迎，她又何必再去自取其辱。只是心口总像是堵着什么，
闷闷地发疼。窗外那盆白山茶开得正好，花瓣层层叠叠，洁白无瑕，
却总让她想起那日戏楼托盘上的那一枝，和那人接过时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
下月十五便是婚期。顾府上下本该喜庆忙碌，筹备嫁妆，
却因顾梦连日来郁郁寡欢、茶饭不思而显得气氛压抑。父母心疼她，虽忧心忡忡，
却也将诸事暂缓。她不是会撒泼打滚的性子，再难过也只是独自坐在院中对着那盆山茶发愣。
魏轩又来探望几次，她皆避而不见。他每次皆怅然离去，顾梦不知他心中作何想，或许焦灼，
或许恼怒，于她而言，都已无关紧要。就在她试图将一切纷扰都摒弃于心门之外时，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她彻底卷入深渊。那日午后，阿袖跌跌撞撞地闯进院子，发髻散乱，
衣衫襟口被撕裂，满面泪痕与惊惶，浑身都在发抖。顾梦吓了一跳，
急忙起身扶住她：“阿袖！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阿袖扑在她怀里，浑身冰凉，
哭得语不成句：“小、小姐……我完了……”顾梦心中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攥紧了她。
她仔细查看，阿袖外衫撕裂，虽未见明显伤痕，
但眉宇间那份属于少女的明媚天真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碎的、令人心惊的绝望。
那是一种她隐约明白，却从未真正接触过的残酷。
“小姐……我……我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阿袖哽咽着，泪水浸湿顾梦的衣襟，
冰冷一片。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塞到顾梦手里，
“是、是他……莲生先生让我交给您的……”莲生？！顾梦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惊雷炸响！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顾不上去看那封信，只觉得心如刀绞，痛得几乎喘不过气。阿袖！
与她一同长大，名为主仆实如姐妹的阿袖！她竟遭遇了如此可怕的事情！而施暴者，
竟是她……她心中那般皎洁如明月的人？不！她不信！莲生怎会如此？！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立刻悄悄找来府中一位信得过的老嬷嬷为阿袖查验。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当老嬷嬷面带怜悯与沉重地对她微微点头时，
顾梦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粉碎。阿袖伏在床头，
哭声微弱而绝望：“小姐……我是去了戏楼……才会这样的……”“你去戏楼做什么？！
”顾梦声音发颤，既痛又怒，更多的是无法置信的混乱。“我……我是替小姐去问个明白的！
”阿袖抬起泪眼，眼中满是委屈与不甘，“我想问问他，为何那般对待小姐？
小姐您哪里配不上他？他凭什么那样轻贱您的心意？！谁知他……他竟恼羞成怒，
说我多管闲事，然后……然后就……”她泣不成声，将那封信又往顾梦面前推了推。
顾梦颤抖着手，拆开那封信。上面的字迹略显潦草，与上次那清秀笺纸上的截然不同，
透着一股急躁与不耐：“顾小姐，若想知究竟，速来戏楼“梅”字雅间一见。”冰冷的话语，
不带一丝情感，甚至像一道命令。一股巨大的失望和冰寒瞬间淹没了她。
她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心口的剧痛转化为一种麻木的空洞。那个台上台下皆清雅的人，竟真如此不堪？
连遮掩都懒得用心？“小姐……您、您不去吗？”阿袖啜泣着问。她去做什么？
去看他如何践踏她的真心？去质问他为何伤害阿袖？事已至此，亲眼目睹他的丑陋，
让彼此更难堪吗？所有的念想，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笑话。罢了，都罢了。
“去不去……又如何？”顾梦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而疲惫。“如何？！”阿袖猛地抬起头，
情绪陡然激动起来，声音尖利，“小姐！您怎能说如何？！您分明就放不下！您若放下了，
为何日日对着这盆破山茶出神？！是！是我傻！是我蠢！我不该自作主张去替您讨什么公道，
平白丢了清白！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姐您啊！您现在一句轻飘飘的‘又如何’，
是要让我这身子……我这代价都白白付出吗？！！”她的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
狠狠扎进顾梦的心口。顾梦震惊地看着她，
看着这个从小伴她长大、从未对她有过半分不满的丫鬟，此刻眼中充满了痛苦、怨愤和指责。
她……自私吗？她只想着自己的难堪与心碎，却忽略了阿袖承受的屈辱与伤害？阿袖的灾难，
确是因她而起。阿袖似乎被自己的失控吓到，慌忙掀开被子想要下跪请罪：“小姐！
奴婢错了！奴婢失心疯了！奴婢胡言乱语！您罚我……”顾梦拦住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冰冷的决绝。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彻底碎裂了，又被强行冻结。
“你没有错。”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去。我这就去，问个明白。
”6戏楼依旧热闹，甚至比顾梦以往任何一次来时都要喧嚣。
锣鼓声、叫好声、嬉笑声混杂着酒气脂粉气，织成一张醉生梦死的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