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之魂占据我身体的那五年,以为将我的生活彻底摧毁。她让我父兄厌弃,
让青梅竹马与我决裂,让我身败名裂。夺回身体那日,我面对满目疮痍的人生,
忍不住放声大笑。“演得真好,”我拭去泪水,拨通那个尘封五年的号码,“她走了,收网。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父亲哽咽的声音:“欢迎回家,我的小玄花。
”---意识回笼的瞬间,像是从一场漫长而窒息的深海挣扎浮出水面。第一个感觉是冷,
刺骨的冷,仿佛连血液都被冻结。紧接着,是沉重,四肢百骸灌了铅似的,
连动一动手指都艰难无比。喉咙干得发痛,火烧火燎。我,玄花,终于回来了。用了五年,
整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我在那片由异世之魂构筑的意识牢笼里,磨砺着仅存的意志,
像一头潜伏的凶兽,等待着,等待着这个窃贼松懈的瞬间。现在,我成功了。眼皮颤了颤,
费力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华丽繁复的水晶吊灯散发着冰冷的光。
身下是柔软得过分的丝绒床单,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甜腻的、绝不属于我的熏香味道。
我艰难地转动脖颈,打量着这个房间。奢华,夸张,
每一处细节都透着那个灵魂庸俗不堪的品味,
和我记忆里那个洒满阳光、堆满书籍和武器的房间天差地别。胸口堵着一团浊气,闷得发慌。
这五年,这个贼,用我的身体,用我的脸,都干了些什么?我撑着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摇摇晃晃地坐起来。肌肉传来陌生的酸痛感,这身体被糟践得可以。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我一步步挪到巨大的落地镜前。镜子里的人,苍白,瘦削,眼窝深陷,
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黯淡无神,还残留着一丝那个灵魂惯有的、矫揉造作的茫然。
一头长发枯槁散乱。身上穿着一件近乎透明的蕾丝睡裙,廉价而艳俗。这是我,又不是我。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我的家,我的亲人,
我的顾临渊……他们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玄花”吗?
父王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温暖宽厚的手,最后一次拍在我的肩上,是五年前的一个清晨,
他说:“小花,狩猎回来,父王给你带最甜的雪浆果。”然后,那个魂就来了。
我记得“她”用我的身体,是如何尖叫着打翻内侍呈上的、父王最爱的紫砂茶盏,
骂那是“老土的东西”;是如何在宫宴上,当着众多臣属的面,
嘲笑父王的狩猎装束“像个野蛮的土著”。王兄呢?
我那个会偷偷带我出宫、会因为我一点小伤就急得跳脚的王兄。那个魂,
诬陷他送我的生辰礼——一把他亲手打磨的匕首里藏了诅咒,是想害她。
我记得“她”当着母后的面,将那匕首狠狠掷在地上,
用我从未有过的尖刻嗓音哭喊:“王兄,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咒我死?
”还有顾临渊……我的临渊。我们一起长大,在演武场上对练,在星空下许下诺言。那个魂,
用我的身体,用我最珍视的回忆,一次次地折辱他。说他不过是个“莽夫”,
配不上我这“高贵的公主”。甚至,在一次两国使臣都在的场合,
“她”将一杯酒泼在他脸上,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让他滚。一幕幕,一场场,
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在我残破的意识里反复穿刺。每一次,都让我痛不欲生,
也让我恨意滔天。是这恨,支撑着我没有在那片无尽的黑暗里彻底消散。
我对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倒影,扯了扯嘴角。镜中人也回给我一个僵硬扭曲的弧度。然后,
我笑了。开始只是低低的、压抑的呜咽般的笑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随即,
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失控,像是要撕裂这具久未使用的声带。我笑得前仰后合,
笑得眼泪疯狂地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荒唐!太荒唐了!
那异世的孤魂野鬼,自以为得计,玩弄着我的命运,享受着将我的一切踩在泥泞里的快感。
她以为她赢了,她彻底摧毁了玄花。可她怎么会懂?她怎么会懂血脉相连的默契?
怎么会懂十几年朝夕相伴、生死与共淬炼出的信任?这五年的“众叛亲离”,
这五年的“恨入骨髓”,原来……原来是一场戏!一场演给那个窃贼看的大戏!我的父王,
我的王兄,我的临渊……他们都知道!他们一直都知道!他们在配合,在隐忍,
在等待着什么?是在等我回来吗?笑声渐渐歇下,胸腔里却翻涌着更加剧烈的情绪,
酸楚与狂喜交织,几乎要将我淹没。我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纵横的泪水,指尖都在发颤。
不够,这还不够。我回来了,那么,这场戏,该收场了。
目光扫过房间里那个魂精心布置的梳妆台,上面摆满了珠光宝气的首饰,俗不可耐。
我走过去,厌恶地一把挥开,那些金银玉器叮叮当当散落一地。在台子最里面的角落,
我摸到了一个暗格。这是小时候我和王兄一起设计的,除了我们,没人知道。
指尖触到一抹冰凉。我用力抠开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通体漆黑、样式古朴的传讯玉符。
那是顾临渊当年出征前,塞到我手里的。他说:“玄花,无论你在哪里,无论发生什么,
只要捏碎它,我必星夜兼程,回到你身边。”玉符上已经蒙了一层灰。我紧紧攥着它,
冰冷的触感从掌心直达心脏,却奇异地带来一丝镇定。五年了。这玉符,
是否还能联通那个曾经对我毫无保留的少年?没有犹豫。我指尖用力,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咔嚓”声,漆黑的玉符在我掌心碎裂开来,化为齑粉,
从指缝间簌簌落下。几乎是在玉符碎裂的同一时间,
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形的波动以我为中心,悄然扩散出去。我走到窗边,
猛地拉开厚重的窗帘,刺目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照亮了房间里每一寸奢靡又狼狈的角落。
我微微眯起眼,迎着光,看向王宫的方向。接下来,就是等待。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我强迫自己冷静,就着房间里残存的冷水,洗去脸上泪痕,
找了一件看起来最正常、包裹得最严实的外袍裹住自己那身不堪的睡裙。
就在我几乎要按捺不住,怀疑那玉符是否真的已经失效时,远处,王宫的方向,
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大的钟鸣!“咚——”那钟声,并非平日报时的清越,
而是带着一种压抑的、悲怆的嗡鸣,一声接着一声,沉重地敲击在每一个听到它的人的心上。
宫丧钟?!是谁?父王?还是……我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跳出胸腔。不,不可能!
他们是在演戏,他们一定是在演戏!钟声未歇,我所处的这栋偏僻宫殿外围,
突然传来了密集而整齐的脚步声,甲胄碰撞的声音铿锵作响,如同骤雨敲打铁皮。
间或夹杂着几声短促的厉喝,以及兵器破风的锐响。是王宫禁卫!他们来了!
而且动作如此之大,如此迅捷!混乱中,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
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岗,
从宫殿侧后方一扇常年锁闭、几乎被藤蔓覆盖的废弃小窗翻了进来。落地时轻如落叶,
没有一丝声响。他穿着一身夜行衣,身姿挺拔如松,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我,
里面翻涌着太多我一时无法分辨的情绪——狂喜、痛楚、难以置信,
以及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锐利。尽管他遮住了面容,尽管五年未见,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顾临渊。我的青梅竹马。他几步跨到我面前,
距离近得我能感受到他身上带来的、外面夜风的寒意。他没有立刻说话,
只是用那双灼热的眼睛,上上下下、贪婪地扫视着我,
仿佛要将我这五年来缺失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看回来。我抬起头,毫不回避地迎上他的目光,
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用尽量平稳的、带着一丝询问意味的语调,轻轻唤了一声:“临渊?
”这一声,像是打破了他最后的克制。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
捏得我骨头生疼。但他的动作在触及我皮肤的那一刻,
又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克制着的颤抖。“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沙砾磨过,
“是你吗?玄花?”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
我看着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那里面有着这五年隐忍留下的疲惫,
也有着近乎崩溃的期待。我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清晰地回答:“是我。那个孤魂野鬼,
被我撕碎,吞吃了。”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清楚地看到,顾临渊眼底那根紧绷了五年的弦,
啪地一声,断了。狂潮般的情绪在他眼中奔涌,但他死死咬着牙,
没有让任何失态的声音溢出喉咙。他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腕,
紧得像是在确认这不是另一场虚幻的梦。“好……好……”他连说了两个好字,声音低哑,
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栗,“钟声为号,禁卫清剿‘她’布下的眼线和暗桩。王上和王后,
还有太子殿下,他们……他们都安好。”他顿了顿,
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窗外依旧传来零星兵戈声的方向,快速说道:“但这五年,
那东西借着你的身份,勾结了不少内外势力,树大根深。此刻禁卫动手,是撕破了脸。
王上的意思是,趁其不备,犁庭扫穴,但难免有漏网之鱼狗急跳墙。这里还不安全,跟我走,
先去安全屋。”我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异议。五年的禁锢,并未磨灭我的判断力。眼下,
听从安排是最好的选择。顾临渊不再多言,拉着我,熟稔地穿梭在宫殿复杂的廊柱和阴影里。
他的步伐迅捷而稳健,对这里的熟悉程度,仿佛这五年他从未离开过。他带着我走的,
全是监控的死角和守卫巡逻的间隙。很快,我们抵达了目的地——位于宫殿群最边缘,
靠近皇家林苑的一处废弃祭祀偏殿。这里荒草丛生,蛛网密布,
平日里连最低等的仆役都不会靠近。偏殿的地下,有一间狭小但干燥整洁的密室。
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刚踏入密室,厚重的石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息。
顾临渊点燃了墙壁上的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这方寸之地。他这才缓缓转过身,
再次面对我。没有了外面的杀伐之气,密室狭小的空间里,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凝滞。他抬手,
慢慢扯下了脸上的黑巾,露出了那张让我魂牵梦萦了五年的脸庞。轮廓更加分明,
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添了男人的坚毅和风霜。下颌上甚至冒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
只有那双眼睛,看向我时,里面的炽热未曾改变。“玄花……”他又唤了一声,这一次,
声音里带上了清晰的、无法掩饰的痛楚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我看着他,
看着他眼底那五年积压的沉重,看着他因为隐忍而微微泛白的指节。我知道他在试探什么,
在担心什么。那异世之魂,用我的身体,对他也好,对父兄母后也罢,
说过太多刻薄伤人的话,做过太多不可饶恕的事。即便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我,那些画面,
那些言语,真能轻易抹去吗?我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我们之间最后的距离。抬起头,
直视着他眼中那片压抑的深海。“临渊,”我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对不起,
让你等了这么久。”他身体猛地一颤。“还有,”我继续说着,目光扫过他紧抿的唇,
落在他那双承载了太多痛苦的眼眸上,“谢谢你……没有放弃我。”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
终于打开了他内心深处那座封闭了五年的闸门。他猛地伸出手,不再是抓住手腕,
而是以一种近乎掠夺的、却又带着极致小心的力道,将我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他的手臂箍得我生疼,仿佛要将我彻底揉碎,融入他的骨血之中,再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