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刀锋落下的时候,蓝玉看见天空是铁灰色的。血的气味浓得化不开,
浸透了刑场的每一寸泥土。一颗颗头颅滚落,那是他的儿子,他的兄弟,他的族人。熟悉的,
不熟悉的,此刻脸上都定格着同样的恐惧和茫然。刽子手的刀已经砍得卷了刃,
换了一把又一把。血顺着台子往下淌,汇聚成一道道暗红的小溪,
流进围观人群脚下的尘土里。人群寂静无声,只有马蹄偶尔不安地刨着地面,
和风中旗帜猎猎的声响。他被强行按在木墩上,
脖颈能感受到木头被之前无数具身体捂出的温热,混合着新鲜血液的黏腻。他努力昂起头,
眼睛死死盯着远处高台上那个模糊的身影。朱元璋,皇帝。他曾经的姐夫,他为之浴血奋战,
打下这片江山的人。他想嘶吼,想质问,但嘴里塞满了麻核,
只能发出呜呜的、野兽般的低鸣。胸腔里像是有火在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蜷缩起来。
那些并肩作战的画面,那些庆功宴上的豪言壮语,那些许诺过的世代富贵……全都是狗屁!
北元的王庭是他踏破的,捕鱼儿海是他打下的胜仗!他蓝玉,是大明最锋利的剑!可现在,
这把剑断了,连同握剑的手,一起被碾碎。风卷起地上的沙尘,扑打在他脸上,生疼。
他看见长子蓝春被拖上来,那孩子才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稚气,
此刻却只剩下死灰。刽子手举起了刀。蓝玉猛地闭上了眼睛,但想象中的声音没有传来,
只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溅了他满头满脸。他重新睁开眼,视野里一片血红。
他死死记住那高台上的身影,记住这每一张绝望的脸,记住这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恨意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下一个就是他了。
他能感觉到背后的刽子手调整了一下姿势,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刀锋贴上了他的后颈皮肤,
激起一阵战栗。他不甘!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2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感觉不到身体,感觉不到时间,
只有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怨恨在凝聚,在沸腾。他像是一缕孤魂,在混沌中飘荡,
被这股执念拉扯着,不肯消散。周围似乎有无数模糊的影子掠过,带着各种情绪的低语,
但他什么都听不清。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恨,对朱元璋的恨,对这无情无义朱明王朝的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千年。一点幽光在远处亮起。那光冰冷,
带着死亡的气息,却又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它吸引着他,或者说,
他这股强大的怨气吸引了它。他朝着光飘去。越靠近,那光越是刺骨。他“看”清了,
那似乎是一团不断扭曲、变化的雾气,雾气中心,隐约有一个古老的符文在闪烁。没有声音,
没有交流。但那团雾气直接包裹了他残存的意识。剧烈的痛苦瞬间撕裂了一切,
比刀斧加身更甚千万倍。仿佛每一寸灵魂都被碾碎,又被强行重组。
他感觉到冰冷的力量注入,带着毁灭与死亡的味道,却又赋予了他一种全新的“存在感”。
一个意念,或者说是一段信息,直接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复仇。
力量……给你……去完成你的执念……痛苦达到了顶点,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彻底崩散。
下一秒,他猛地吸进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3咳嗽声撕扯着他的喉咙。他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破旧的茅草屋顶,几缕天光从缝隙里透下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身体是陌生的,瘦小,虚弱,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他躺在一堆干草上,
身上盖着一件散发着汗臭和牲口气味的破旧皮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属于这个少年的,
和他自己的,混乱地交织在一起。少年叫狗儿,是个父母双亡的流民,
跟着逃难的人群一路颠沛流离,最后病倒在这处废弃的牧民临时落脚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然后,他来了。蓝玉,或者说,占据了狗儿身体的蓝玉,挣扎着坐起身。
他低头看着这双瘦弱、布满细小伤口的手,试着握了握拳,感受着这具身体里微弱的力量,
以及灵魂深处那股新获得的、冰冷而沉寂的力量。他还很虚弱,但这不重要。他活过来了。
外面传来人声和马匹的嘶鸣。他扶着土墙,踉跄地走到破败的门口,向外望去。
一支明军的运粮队正在不远处休整,士兵们穿着熟悉的鸳鸯战袄,旗帜在风中飘扬,
上面写着大大的“明”字。就是这些人,不久前,还是他的部下,是他蓝大将军麾下的儿郎。
现在,他们近在咫尺,却无人知晓,这具瘦弱躯壳里,装载着何等惊天的秘密和刻骨的仇恨。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骂骂咧咧地踢着一个蜷缩在地上的老汉:“老不死的,挡着路了!滚开!
”老汉瑟瑟发抖,不敢言语。蓝玉看着那军官,眼神冰冷。他认得那种趾高气扬的劲头,
和他当年麾下那些得势的亲兵一个模样。他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现在的他,
连走到那军官面前的力气都没有。但他心里清楚,路,就在脚下。他需要力量,
需要重新回到那个权力的中心。运粮队休整完毕,继续开拔,扬起一片尘土。
蓝玉靠在门框上,直到那支队伍消失在视野尽头。他回到草堆旁,
找到半块发硬的、被老鼠啃过的面饼,面无表情地塞进嘴里,用力咀嚼。活下去,然后,
爬上去。4三年后。边境,一处新立的军堡附近。一小股蒙古骑兵呼啸而来,
试图劫掠刚运抵的粮草。守卫的明军有些慌乱,带队的总旗声嘶力竭地呼喝着,
试图组织起防线。一个身影却比所有人都快。他像一头猎豹,从侧翼的土坡后猛地窜出,
手里握着一把缴获来的弯刀,速度惊人。他没有直接冲向骑兵队列,
而是精准地切向了队伍侧后方那个正在张弓搭箭的射手。刀光一闪,弓弦应声而断,
那名蒙古射手惊愕地转头,迎接他的是冰冷的刀锋。领头的蒙古骑兵头目怒吼着调转马头,
挥舞着长刀冲来。那身影不闪不避,在马蹄扬起的尘土中矮身,
弯刀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向上撩去,正中马腹。战马惨嘶一声,人立而起,
将背上的头目狠狠摔下。不等头目爬起,刀尖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周围的蒙古骑兵见状,
发出一阵惊怒的呼哨,却不敢上前。剩下的明军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
将其他几个落马的蒙古人制住。带队的总旗快步走过来,看着地上被制服的头目,
又看看那个持刀而立的年轻士兵。士兵脸上沾着尘土和几点血污,眼神却异常沉静,
甚至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冷漠。“狗儿?是你?”总旗有些难以置信。
这个平日在营里沉默寡言,只是训练格外拼命的年轻人,竟然有这等身手和胆魄。蓝玉,
现在名叫狗儿的蓝玉,收回了刀,微微点头。“侥幸。”他不需要多言。这次小小的遭遇战,
足以让他在这个百户所里脱颖而出。被俘的蒙古头目是个不小的功劳。总旗拍着他的肩膀,
脸上笑开了花,承诺一定向上头为他请功。蓝玉只是默默地擦拭着刀上的血迹。他知道,
这只是一个开始。像这样的小规模冲突,在边境每天都在发生。他需要更多的功劳,
需要进入更高层级将领的视野。他凭借着前世对蒙古人作战习惯、部落分布的了解,
在接下来的几次巡哨和剿匪中,屡立奇功。他总能找到敌人最薄弱的地方,
提出看似冒险却极其有效的战术。他的勇猛和冷静很快传开了,虽然职位依旧低微,
但在基层士兵中,已经有了不小的名声。一年后,一支来自京城的巡边队伍抵达了军堡,
带队的是蓝玉前世的一个旧部,如今已升任指挥佥事的常茂。常茂听说了“狗儿”的事迹,
特意召见。大帐内,常茂打量着站在下方的年轻士兵。身材不算特别魁梧,但站姿如松,
眼神锐利,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老兵才有的煞气。“听说你几次以少胜多,还抓了几个舌头,
问出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常茂问道,语气中带着审视。“是,大人。
”蓝玉的回答简洁有力。“你对北边很了解?”“跟着逃难时,走过些地方。
听得懂几句蒙语。”蓝玉垂下眼睑,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他何止是了解,捕鱼儿海的地形,
北元残部的分布,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常茂又问了些关于边防和敌军动向的问题,
蓝玉对答如流,甚至不经意间点出了几处连常茂都未曾留意的细节。常茂越听越是惊讶。
这个年轻人,不仅勇武,更有韬略。是块好材料。巡边结束,常茂离开时,带走了几个人,
其中就包括“狗儿”。蓝玉骑在马上,回望了一眼那座逐渐远去的边境军堡。
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下面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下一步,是京城。
5京城比他“死”的时候更加繁华,也更加肃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
街市依旧热闹,但人们交谈的声音都下意识压低了几分。锦衣卫的缇骑不时掠过街头,
马蹄声清脆,带起一阵压抑的寂静。蓝玉被编入了常茂所在的亲军卫队,成为一名小旗。
职位不高,但身处核心卫队,意味着他有更多机会接触到上层,甚至……皇宫。
他像一块沉默的海绵,吸收着一切信息。常茂对他颇为赏识,时常带在身边。
通过常茂和其他将领的交谈,零星的公文,还有市井流传的消息,
他拼凑出了如今朝堂的格局。朱元璋老了,疑心病越来越重。胡惟庸的案子牵连了数万人,
血还没干透。太子朱标仁厚,但体弱。各路藩王心思各异。朝中大臣人人自危。
蓝玉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这正是他需要的土壤。
他小心翼翼地运用着灵魂深处那股冰冷的力量。这股力量无法让他飞天遁地,
却能让他的感知更敏锐,身手更矫健,在关键时刻,甚至能影响到对手的心神,
制造一瞬间的恍惚。他不敢多用,每次使用后,都会感到一阵灵魂深处的疲惫和寒意,
仿佛在消耗自己的本源。他需要的是借势。机会很快来了。一次皇家秋狩,朱元璋亲自到场。
围场之中,一头受惊的黑熊突然冲破了外围警戒,直扑御驾所在的高台!
护卫们一时反应不及,现场大乱。高台上,朱元璋面无表情,他身旁的太子朱标脸色煞白。
几个侍卫慌忙持盾上前。就在黑熊即将撞上高台的瞬间,一支箭矢破空而来,
精准地射入了黑熊的眼窝!力道之大,几乎没入半截箭杆!黑熊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
人立而起,更加疯狂地挥舞着爪子。第二支箭接踵而至,射穿了它暴露出来的咽喉。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所有人都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一个年轻的军官放下手中的弓,单膝跪地,正是蓝玉。朱元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深邃,
冰冷,带着审视。“你是何人麾下?”常茂连忙出列:“回陛下,是臣麾下小旗,狗儿。
”“狗儿?”朱元璋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似乎动了一下,“箭法不错,胆色也可。
抬起头来。”蓝玉抬起头,迎上了那道目光。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他看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皱纹更深了,眼神里的猜忌和威严也更重了。就是这个人,
下令杀了他全家,诛了他九族。恨意如同岩浆在胸腔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