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警徐婉将一份讣告拍在桌上，指着上面的一行字问我：“你怎么会知道，
李奶奶藏在床板下的铁盒里，有她初恋的一张旧照片？”“讣告太真实了，”她死死盯着我，
“不像是写给死人的，更像是死人亲口说的遗言。”我笑了。因为，我的每一位客户，
都是在亲口把秘密告诉我之后，才安详“上路”的。1我刚送走王教授，
然后轻轻关上他公寓的门，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就在王教授对面的楼里。
刚给自己泡上一杯热茶，门铃就响了。我透过猫眼，看到了徐婉。
今天她没穿那身让她显得愈发挺拔干练的警服，但那股子职业警察味儿，
隔着厚重的门板都冲鼻子，这让我的皮肤一阵发紧。我打开门，她没有客套，
直接晃了晃手里的那张纸，正是前几天我给上一个客户李奶奶写的讣告。“陈默，
我们又见面了。”她说。“徐警官，有事？”我的语气平静无波。我侧身让她进来，
给她倒了杯白水。我的公寓很小，一览无余，书架上塞满了各种文学、哲学和心理学的书籍。
她没碰那杯水，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我这间小小的公寓里一寸寸地扫过，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我脸上。“李奶奶床板底下那个生锈的掉漆的铁盒，你怎么知道的？
”“家属告诉我的。”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答案。“是吗？”徐婉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李奶奶的儿子在三千公里外的特区，女儿远嫁去了澳洲，都是我亲自打电话通知的他们。
他们对铁盒一无所知，甚至连李奶奶有藏东西的习惯都不知道。”她向前倾身，
目光死死地盯在我的瞳孔里。我能感觉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是因为心虚，
而是因为她的目光所带来的那种被审讯的压迫感，通过我的联觉症，
转化为一种真实的、物理性的刺痛。“那就是我的职业能力了，徐警官。”我强迫自己放松，
重新靠回沙发里，与她拉开一点距离。“我叫讣告小说家。注意，是小说家。
小说家靠的是什么？共情和想象。”我迎着她的目光，
开始我的表演：“我听着家属们零零碎碎的描述，想象着李奶奶孤独的一生。
一个无儿无女在身边的老人，她会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哪里？银行保险柜？太远，不方便。
衣柜深处？容易被小偷翻到。床板底下，那个每天陪伴她入睡，最贴近她身体的地方，
才是最合理的藏匿处。至于生锈的铁盒，那是一个时代的印记，属于她那个年代的人，
最常用的‘保险箱’。”我的解释天衣无缝。徐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一个字都不信，但她找不到任何证据来反驳我这套近乎完美的“创作理论”。半晌，
她站起身，踱步到窗边，我的窗户正对着对面的居民楼。“你这儿视野不错，
能清楚地看到王立德教授家。”她轻声说道。我心里咯噔一下：“王教授是我刚接的新客户。
”“是吗？他倒是没跟社区报备有新的访客。”她转过身，
那张漂亮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陈默，我研究了你过去一年的所有‘客户’，
发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规律。”她顿了顿，一步步向我走来：“你服务过的那些老人，
都走得很安详。法医鉴定报告上永远是那几个词：自然死亡，突发性心脑血管疾病，
器官衰竭，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就像睡着了一样。”我放在膝盖上的手，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我的病症开始剧烈发作了。
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强烈的、毫不掩饰的怀疑，从四面八方刺入我的身体，
我的皮肤泛起一阵阵真实的、火辣辣的刺痛。“是吗？那算是我的荣幸，能让他们走得体面。
”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是啊，荣幸。”徐婉走到门口，手搭在冰冷的门把上，
“对了，最近社区的老人们都说，有个姓陈的年轻人对他们特别好，嘘寒问暖，
比亲儿子还亲。是不是你啊？”她回头，冲我笑了笑。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我瘫软在沙发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麻烦不是来了。是已经找上了门。
2我必须立刻给王教授写讣告，这是我和他最后的约定，
也是我这份“工作”的最后一道流程。我不能食言。我打开笔记本电脑，
手指悬停在键盘上方。一瞬间，王教授临终前的所有感觉排山倒海地向我涌来。
那并非简单的回忆，而是通过我的联觉症，进行百分之百的感官复刻。身体被掏空的无力感，
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徒劳的喘息，还有那股巨大的、沉重的、却又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我仿佛能闻到他呼吸中那股衰败的气息，能感觉到生命力正从我的指尖一点点流逝。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这就是我的诅咒，也是我的天命。
镜反射触觉联觉症——我能身临其境地感受别人的触觉和情感。当别人被针扎到，
我的皮肤也会传来刺痛；当别人喜悦，我的心脏也会随之雀跃。正因为如此，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被病痛和孤独双重折磨的老人，
在生命的尽头有多么渴望一场体面而安详的告别。我不是魔鬼，也不是天使，
我只是那个执行者，一个最后的摆渡人。“砰！砰砰！”剧烈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不等我起身，门就被人粗暴地推开了。一个油头粉面、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闯了进来，
他是王教授唯一的亲人，侄子李伟。“你就是那个写讣告的？”他一进门就嚷嚷起来，
眼神在我这间简陋的公寓里嫌恶地扫了一圈，“快点写！我等着拿死亡证明去处理遗产呢！
”我皱了皱眉。王教授在最后的时光里，断断续续地提过这个侄子，那些话语里，
充满了无尽的失望和悲凉。“不急。”我缓缓开口，“王教授的故事，需要慢慢写，
才能体现出他一生的厚重。”“写个屁的故事！
一个穷酸了一辈子的糟老头子能有什么狗屁故事！赶紧的，给我弄完，钱少不了你的！
”他像一只烦人的苍蝇，在我耳边嗡嗡作响，身上的古龙水味和他的言行一样俗不可耐。
我心底涌起一阵强烈的厌恶。我讨厌这种对生命毫无敬畏之心的人。我不再理他，
手指开始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很快，一篇讣告的初稿完成了，
我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向他：“你看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李伟不耐烦地凑过来，
视线在屏幕上飞快地扫着。当他看到其中一段话时，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讣告上写着：“教授一生淡泊名利，
唯视其毕生心血——那本记录了时代变迁与人性反思的回忆录手稿为珍宝。
正如他在那未曾示人的手稿中所写：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是错信了血脉的连接，
高估了人性的底线。”“你，你怎么知道手稿？”李伟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恐惧而变得尖利，
他伸出手指着我的鼻子。“手稿不是，不是早就被我，不，是早就已经丢了吗？
”他惊慌之下差点说漏了嘴。我平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拙劣的演员。“我猜的。
”就在这时，公寓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了。徐婉站在门口，她晃了晃手里一个透明的证物袋，
里面装着一份文件。“陈默，法医的初步报告出来了，王教授死于突发性心力衰竭，
符合自然死亡的一切特征。”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
死死地锁在李伟那张煞白如纸的脸上，然后，她又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更深的探究。
“不过，我们刚刚接到报案，王教授的书房在他去世前被人翻得乱七八糟，
像是在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她微微偏头，看着魂不守舍的李伟：“李伟先生，
是你报的案？”李伟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顺着他肥硕的脸颊滑落。“我，
我是……”徐婉的眼神重新回到我身上，那股审视的压力带来的刺痛感，比刚才强烈了十倍。
“陈默，你是不是也该跟我回警局走一趟了？”3警局的讯问室，四壁皆白，
头顶的日光灯将一切都照得毫无遁形。桌子对面的徐婉，眼神比这灯光还要冷，还要亮。
“手稿的内容，你怎么知道的？”“我说了，是基于事实的创作推断。
”我将早已烂熟于心的那套说辞又重复了一遍。“王教授的书架上，
摆满了关于人性与社会的哲学书籍，很多书的边角都因为反复翻阅而卷了起来，
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这说明他是一个善于思考，
且对人性抱有深刻洞察的人。“”他的日记本里，虽然没有写什么具体的事情，
但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对世态炎凉的感慨和对亲情的失望。
结合他侄子李伟今天那种急不可耐、唯利是图的样子，
推断出王教授对手稿失窃和血脉亲情的双重失望，这对于一个‘小说家’来说，并不难。
”我的逻辑毫无破绽，每一个推论都有据可循，完美地解释了我“未卜先知”的能力。
徐婉没有反驳。她知道我在撒谎，但她没有任何证据。“好一个创作推断。”许久，
她站起身，扔下这句话，转身走了出去。讯问结束了。接下来的几天，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以我为中心，慢慢收紧。
徐婉开始系统地、全面地调查我过去所有的“客户”。她像一个最执着的猎人，
不放过任何一丝蛛丝马迹。社区里热心的张大妈在买菜时碰见我，把我拉到一边，
悄声说：“小陈啊，最近有个漂亮的女警察天天来咱们这儿，问东问西的。”“她老问我，
你是不是经常去看望李奶奶啊，王大爷啊，还有之前走的刘师傅什么的。”“我说对啊，
小陈你这孩子心善，比他们那些一年到头见不到影儿的亲生儿女都亲。
”张大妈一脸赞许地看着我。“可那警察听完就一个劲儿地摇头，还让我离你远点，
说你这人，有点不对劲。”我微笑着谢过张大妈的提醒，我知道，在徐婉那里，
我已经被打上了头号嫌疑人的标签。那些逝者的死亡，都太“平静”了，平静得不正常。
而我，是唯一一个连接了所有这些“平静”死亡的节点。这天晚上，
我将一些没用的创作草稿和过期的文件整理出来，扔进楼下的垃圾桶。刚转身准备上楼，
眼角的余光就瞥见黑暗中，一辆停在路边不起眼的黑色小轿车里，亮起一个忽明忽暗的红点。
是烟头。是徐婉，她在监视我。我面无表情地转身上楼，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我知道，她一定会去翻那个垃圾桶。我扔下去的，正是她想要的鱼饵。果然，第二天上午，
她又来了。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跟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表情严肃。她的手里，
提着一个熟悉的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的，是一张被我撕碎，
但又被她小心翼翼拼凑起来的网购收据。她走到我面前，将证物袋举到我眼前，阳光下，
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陈默，解释一下吧。”“一个月前，
你为什么要从一家化学试剂网站上，购买分析纯级别的高纯度氯化钾？”“这玩意儿，
好像不是用来搞‘创作推断’的吧？”4被徐婉从警局暂时放回后，
李伟像一条嗅到血腥味的疯狗，彻底暴露了他丑陋的本性，
他开始在社区里疯狂地散布关于我的谣言。“那个写讣告的小子，就是个披着人皮的骗子！
专门骗我们这些孤寡老人的棺材本！”“他花言巧语，把我叔叔哄得团团转，
肯定是想骗我叔叔的房子！”“我叔叔就是被他害死的！警察都把他抓走了！
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他添油加醋，把我描绘成一个用花言巧语谋夺老人财产，
甚至为了钱财不惜害死老人的恶魔。
他还煽动了其他几个早已和我结清账目、却同样对遗产心存贪念的逝者远房亲戚。一群人，
像一窝被捅了的马蜂，气势汹汹地堵在我家门口。他们又哭又闹，
往我门上泼洒刺眼的红油漆，贴满了用毛笔歪歪扭扭写着“杀人偿命”的白纸。
我被彻底困在了自己的公寓里，每一次，我小心翼翼地拉开窗帘的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