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缩在宴会厅最角落的厚重丝绒窗帘阴影里,几乎要与那深沉的墨绿色融为一体。
她身上是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连衣裙,款式简单,甚至有些过时,
与周遭那些穿着高定礼服、佩戴着璀璨珠宝的女士们相比,寒酸得像个误入宫殿的灰姑娘。
事实上,在云家,她也确实是个“误入者”。她是云家一年前“认”回来的真千金,
原名云薇。可惜,二十年的阶层鸿沟无法轻易跨越,她身上带着底层长大的烙印,
在亲生父母眼中,远不如精心培养了二十年的假千金云裳来得顺眼。今天,是云裳的生日宴,
她这个正牌小姐,却被母亲一个电话提前叫来,美其名曰“帮忙”,
实则不过是充当一个无声的背景板,用以衬托云裳有多么光芒万丈。“哎呀,姐姐,
你怎么躲在这里呀?让我好找呢。”一个娇嗲得能滴出蜜糖的声音响起,
带着精心修饰过的关切,实则恶意昭然若揭。云裳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樱花粉高级定制礼服,
裙摆上缀满了细碎的钻石,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她像一只骄傲又美丽的孔雀,
在一众闺蜜和跟班的簇拥下,施施然走了过来。她上下打量着苏晚,
目光在那件旧裙子上停留片刻,随即掩嘴轻笑,声音不大,
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妈也真是的,怎么让你穿成这样就来啦?
家里又不是没有给你准备礼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云家苛待你呢。”她语气无辜,
眼神里却闪烁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嘲弄。
周围的几位年轻女士立刻配合地发出低低的嗤笑声,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苏晚身上扫视,
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张太太,一个总是紧跟云裳步伐、身材微胖、满身珠光宝气的女人,
立刻上前一步,尖着嗓子接话:“哎哟喂,我的裳裳,你就是太善良、太心软了。有些人啊,
骨子里就带着那股穷酸气,你就是把天上的云霞裁下来给她穿上,她也撑不起来,
看着还是像地摊货。这山鸡嘛,就算偶尔飞上了枝头,它也变不了凤凰,你说是不是?
”刻薄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细细密密地扎过来。苏晚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
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柔弱的阴影,完美地遮住了眸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寒与戾气。
她手里端着一盘刚刚烤好的、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手指点心,
是母亲五分钟前特意吩咐她拿来给这些“尊贵的客人”品尝的。她像是没有听到那些嘲讽,
只是微微侧身,声音轻得像一阵风:“让一下,点心要趁热吃。
”她试图从这群精心构筑的、充满恶意的人墙中穿过。就在她与张太太交错而过的瞬间,
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张太太“哎哟”一声,肥胖的手臂像是突然失去了控制,
猛地往旁边一撞——“哐当——!”清脆的碎裂声刺耳地响起。
精美的骨瓷点心盘摔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瞬间四分五裂。
那些小巧可爱的点心滚落一地,沾满了灰尘。与此同时,张太太手中那半杯猩红的葡萄酒,
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尽数泼洒在苏晚浅蓝色的裙摆上。酒液迅速渗透布料,
氤开一大片不规则且难看的污渍,像一块丑陋的伤疤。“你怎么搞的!走路不长眼睛啊!
毛手毛脚的!”张太太立刻拔高音量,倒打一耙的功力炉火纯青,她夸张地拍着自己的胸口,
“吓死我了!我这身可是香奈儿当季新款,差点就被你给毁了!
”这边的动静成功地吸引了周围更多探寻和看好戏的目光。云母——林美芝闻声快步赶来,
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悦。当她看到一地狼藉,以及苏晚裙子上那刺眼的红酒渍时,
她的眉头立刻紧紧锁死,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与怒火。“苏晚!”她连名带姓地呵斥,
声音尖锐,穿透了悠扬的背景音乐,“让你做点小事都做不好!端个盘子都能出岔子!
你还能指望你什么?真是……真是丢人现眼!”她甚至没有花费一秒钟去询问事情的经过,
目光在苏晚和张太太之间扫过,结论便已注定。一个是圈子里有头有脸的富太太,
一个是让她面上无光的亲生女儿,该相信谁,维护谁,不言而喻。苏晚缓缓抬起头,
看着眼前这个妆容精致、衣着华贵的中年女人。这是她的亲生母亲。一年前,
他们在那个破旧的出租屋里找到她时,也曾抱着她流过几滴看似真诚的眼泪,
口口声声说要补偿她缺失的二十年。可当她无法迅速学会那些繁琐的礼仪,
无法在名媛聚会中游刃有余,无法像云裳那样成为他们交际场上的骄傲时,
那点微薄的、基于血缘的亲情便迅速蒸发,只剩下冰冷的利用和毫不掩饰的嫌弃。
让她代替云裳,嫁给那个传闻中因车祸残疾、性格变得暴戾阴鸷的霍氏总裁霍擎天,
就是他们对她“价值”的最终定义。“……对不起。”苏晚低下头,声音依旧很轻,
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仿佛一潭死水。“对不起有什么用?
”林美芝极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要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还杵在这里丢人现眼吗?
赶紧滚去厨房帮忙!把这里收拾干净!别再出来了!”最后那句话,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一种彻底的放弃。云裳站在母亲身后,
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眼神里充满了胜利者的得意和一丝施舍般的怜悯。看吧,
无论血缘如何,在这个家,在父母心里,我才是唯一的主角。苏晚没有再争辩,
也没有再看任何人。她默默地蹲下身,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
一片一片地去捡拾地上的碎瓷片。锋利的边缘不经意间划过了她的指尖,
一阵轻微的刺痛传来,一粒殷红的血珠瞬间渗了出来。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只是动作微微顿了一下,便继续沉默地收拾着。她在心里,用一种极致冷静的声音,
默默地对自己说。“拿到霍氏那个核心项目的最终密钥,
云家利用我、欺骗我、将我当作弃子的所有证据就全部收集齐了。到时候,这一切的屈辱,
连本带利,我都会讨回来!”隐忍,从来不是为了屈服,而是为了在最适合的时机,
发出致命的雷霆一击。这一年,她在霍家扮演温顺怯懦、上不得台面的妻子,
在云家扮演卑微透明、任人拿捏的女儿,所承受的每一分轻视、每一次嘲讽,她都一笔一画,
清晰地刻在了心底的账本上。她站起身,端着盛满碎瓷片的托盘,
挺直了那单薄却异常坚韧的背脊,在一片或嘲讽、或怜悯、或纯粹看热闹的目光中,
安静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通往厨房的侧门。那孤绝的背影,在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照耀下,
竟隐隐散发出一种即将出鞘的利刃般的锋芒,冰冷,且危险。
而在宴会厅另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昏暗角落里,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
早已将刚才那场闹剧的每一个细节尽收眼底。霍擎天坐在轮椅上,姿态慵懒,
仿佛与周遭的热闹隔绝。他修长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极有节奏地、轻轻地敲击了一下,
目光掠过云裳那得意的脸,扫过林美芝不耐的神情,最终,
牢牢锁定了那个消失在侧门后的、孤清决绝的背影。
他那张如同古希腊雕塑般俊美却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掠过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玩味弧度。猎物,似乎快要收网了。而他自己,
或许也早已是别人网中的目标?这场游戏,越来越有趣了。苏晚消失在侧门后,
宴会厅的音乐似乎都轻快了几分。云裳被众人簇拥着,像一位得胜归来的女王,
享受着方才那场小小闹剧带来的、巩固她地位的快意。
空气中弥漫的香水味混合着点心的甜腻,构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浮华。然而,
这种浮华在下一刻,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骤然凝固。宴会厅入口处,
一阵低沉而规律的电子音轻微响起,伴随着轮子碾过光洁地面的细微声音。所有人的目光,
不约而同地被吸引过去。霍擎天来了。他坐在一张设计极其简约却充满科技感的黑色轮椅上,
由一位穿着严谨、面无表情的管家推着,缓缓进入大厅。他甚至不需要任何言语或动作,
仅仅是他存在本身,就足以让整个喧闹的空间瞬间失声。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墨黑色西装,衬得他肩线宽阔平直。他没有打领带,
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纽扣,透出一丝与他“残疾”身份不符的、野性的不羁。
他的面容轮廓深邃如同刀削斧凿,剑眉浓黑,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夜下的古井,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直视人心最深处的秘密。他仅仅是坐在那里,周身散发出的低沉气压,
就让周遭的温度骤降了几分。这位霍氏商业帝国的唯一继承人,
即便是在三年前那场神秘车祸后“双腿残疾”,他依旧是商界人人闻之色变的“活阎王”。
云父云致远几乎是立刻抛下了正在交谈的政要,脸上堆起十二分的热络与小心,
快步迎了上去。“霍总!您能亲自前来,真是令小女的生日宴蓬荜生辉啊!”他微微躬身,
姿态放得极低。霍擎天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目光甚至没有在他脸上多做停留,
便越过了他,如同帝王巡视自己的领地,缓缓扫视着整个会场。他的视线,
最终若有似无地落在了方才苏晚站立过的那个角落,
落在地板上那几乎已经看不见的、被匆忙擦拭过的水渍痕迹上。“云总的待客之道,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很特别。
”很轻的一句话,甚至听不出什么责难的语气。但云致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
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摸不准这位爷的意思,是因为刚才那场骚动?
还是因为自己迎接来迟?亦或是……别的什么?“霍总……您,您指的是?
”云致远的声音都有些发紧。霍擎天却没有再理会他。他的目光转向了餐台的方向,
那里摆放着各色酒水。管家立刻会意,推着他向那边行去。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
自动让开一条通道,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敢与他对视。苏晚刚从厨房出来,
手里端着一杯清水。她低垂着眼,只想尽快找个更不起眼的角落,熬过这剩下的时间。然而,
一道无法忽视的、极具存在感的视线,牢牢锁定了她。她抬起头,
正对上霍擎天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他就在不远处,隔着三五步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先是落在她脸上,然后缓缓下移,定格在她裙摆上那片虽然处理过,
却依旧显眼的暗红色酒渍上。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心动,
而是因为一种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本能警惕。“他在看什么?又在盘算什么?
” 苏晚内心警铃微作。“这个男人太过危险,他的眼神,永远像能穿透我所有的伪装,
看到我最不想暴露的东西。”一年的“夫妻”,他们之间说的话屈指可数。在外人面前,
他们是豪门联姻最失败的范本——丈夫残疾阴鸷,妻子怯懦无用。但苏晚知道,
霍擎天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的残疾,他的暴戾,或许都只是一层伪装。而她,
同样也在伪装。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就在苏晚以为他会像其他人一样无视她,
或者流露出厌恶时,霍擎天却对着她,极其轻微地勾了勾手指。那是命令的姿态,不容抗拒。
苏晚迟疑了一瞬。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违背他这个“丈夫”的指令,
这是他们之间默认的规则。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迈步走了过去。
她在他轮椅前站定,微微低着头,扮演着那个众人熟悉的、怯懦的霍太太。霍擎天没有说话,
只是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了一块折叠得一丝不苟的、质地上乘的白色真丝手帕。手帕的一角,
绣着一个低调的银色“H”字母暗纹。他抬起手,将手帕递到她面前。动作自然,流畅,
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温情脉脉的安慰,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
整个宴会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活阎王霍擎天,
竟然会当众关心他这个如同摆设一般的妻子?虽然只是递一块手帕,但这背后的意味,
足以让在场所有精于算计的人心思百转。云裳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扭曲的嫉妒和不解。林美芝也愣住了,眼神复杂地看着苏晚和霍擎天。
苏晚也愣住了。这不在她的预料之内。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出于“丈夫”的责任?
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她抬起眼,再次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依旧深邃冰冷,
看不出任何情绪。迟疑着,她伸出手,接过了那块还带着他指尖微凉体温的手帕。
“……谢谢。”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颤抖。霍擎微微颔首,
随即移开了目光,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程序。管家推着轮椅,转向了另一边,
将他带离了苏晚身边,也带走了全场聚焦的压力。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从未发生。
但苏晚紧紧攥在手中的那块真丝手帕,那冰凉顺滑的触感,
却在清晰地提醒她——有什么东西,似乎开始偏离她预设的轨道了。她看着那个坐在轮椅上,
却依旧背影挺拔、掌控全场的男人,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究竟是这场复仇游戏中,意外的变数,还是……早已洞悉一切的幕后棋手?
宴会厅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悠扬的背景音乐在空荡地回响,
衬得此刻的寂静更加诡异。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死死地钉在巨幕上。
那上面,清晰地并列着三组画面:第一组,是一个昏暗破旧的小网吧。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T恤的少女,侧脸清秀而专注,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飞舞,
屏幕上滚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和复杂的K线图。她的脚边,
还放着一个破旧的书包和半袋馒头。那张侧脸,
赫然就是年轻几岁、气质却与现在截然不同的苏晚!第二组,
是几张国际财经报纸的头版截图放大图。
醒目的标题冲击着每个人的视网膜:“‘华尔街幽灵’再度精准预言,做空M国科技股,
狂揽百亿!”“神秘操盘手‘幽灵’身份成谜,或为东方人?
”“金融巨鳄‘幽灵’的点金之手!”第三组,
也是最后定格、并且被特意圈出对比的画面——是苏晚在网吧那张略显模糊的侧脸照,
与她作为“幽灵”时,在一个极隐秘的金融论坛使用的、经过处理的虚拟头像。完美重合!
那虚拟头像,本就是为了保持神秘而设计,带着冷峻和疏离感,
此刻与苏晚那张清冷决绝的侧脸放在一起,任谁都能看出,那就是同一个人!
“不……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是合成的!”云裳第一个尖叫起来,声音刺耳,
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她精心营造的世界,
她赖以骄傲的、即将与“幽灵”合作的云氏项目,在这一刻,底座开始崩塌。
云致远和林美芝也彻底懵了,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像是打翻了调色盘。
他们看着屏幕上那个在贫民窟挣扎求生,却同时在国际金融市场上翻云覆雨的女儿,
再看看眼前这个站在角落里,脊梁挺得笔直,眼神冷得像冰的苏晚,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巨大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那个他们弃如敝履、当作耻辱和棋子的女儿……竟然是他们,
乃至整个商界都渴望巴结的神秘大佬“幽灵”?霍擎天依旧坐在轮椅上,他微微后靠,
指尖轻轻抵着下颌,深邃的目光落在苏晚身上,那里面没有惊讶,
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以及一丝极淡的、几乎无人能察觉的欣赏。他的小妻子,
终于不再隐藏她的利爪了。就在这时,苏晚动了。她无视了云裳的尖叫,
无视了父母惨白的脸色,无视了全场呆若木鸡的宾客。她一步一步,从容地,
走向宴会厅前方那个小小的发言台。她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跳上。
那件带着酒渍的旧裙子,此刻在她身上,不再显得寒酸,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和嘲讽。
她拿起台上的无线话筒,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她的声音,却通过优质的音响设备,
清晰地传遍了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清冷,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云裳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