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黎明前赶到了驿站。
天光泛白，山雾缭绕，驿道边的老槐树像是被烧焦的巨手，死死抓着天空。
王渊翻身下马，低声道：“歇一夜，天亮即走。”
我抬头看那驿站——破败、寂静，门口的牌匾被雨打得半悬半坠，只剩“驿”字还挂着。
镖队把棺材抬进堂中，火把一点，屋内的阴影被逼退。
我不知为何，全身发冷。
那棺盖，被重新钉死。
可我清楚地记得——它昨夜自己掀开过。
⸻驿馆里很安静，连风都没了。
镖师们吃饭、修刀、换衣，我靠在角落的柱边。
王渊坐在主位，一言不发。
忽然，一个镖师小声道：“头儿，这路太邪了……我们是不是撞什么煞了？”
王渊抬眼：“闭嘴。”
镖师缩了缩脖子，却又忍不住嘀咕：“昨夜的笛声，不像是人吹的。”
“你听见了？”
王渊冷冷问。
“没——没听清楚。”
王渊盯着他片刻，忽然笑了下。
“好。”
他起身，走到那镖师面前。
“伸手。”
镖师愣住，刚要说话，王渊的刀己经出鞘。
刀光一闪，鲜血溅在地上。
所有人都惊了。
那镖师的手腕被割开，血不是红的，而是——灰的。
灰得像泥浆。
王渊冷声道：“人血，遇铁成黑。
你这血，是土。”
镖师抬头，脸色扭曲：“我……我只是……”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软塌下去，皮肤开始碎裂，像干土一样一层层剥落。
最后只剩一滩泥。
我瞳孔骤缩。
王渊淡淡地擦刀，转头看向我。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我摇头。
他道：“镜影。
镜碎之地，会有人化影。
影无魂，假活。”
我喉咙发干：“那昨夜的笛声——是唤影的声。”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你若不是镜影，也不会被唤。”
我心中一惊。
“我、我不是影——”王渊没有说话。
只是将那棺盖轻轻推开。
里面，赫然躺着一具“我”。
我呼吸瞬间乱了。
那具尸体面色苍白，眉眼、发型、伤痕，全都与我一模一样。
连那道雷劈的焦痕，都在同一个位置。
我几乎站不稳：“这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王渊沉声道：“你告诉我，你昨夜何时醒来的？”
我：“……午夜。”
“那之前的你，去哪了？”
我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具“我”，忽然睁开了眼。
⸻所有火光同时熄灭。
驿站陷入死寂。
我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在胸腔里爆炸。
黑暗中，那“我”的声音响起：“十三号，任务回收开始。”
我猛地往后退，撞倒桌椅。
王渊的刀划破夜色，带起一线冷光。
“别让他靠近！”
可那“我”并没有动。
他只是笑着，低声道：“他也是假的人。”
我愣住。
“谁？”
“他。”
——他说的是王渊。
⸻雷声再次炸开，光芒映亮了驿站的一瞬间。
我看见，王渊的影子——和他的动作，不一样。
王渊静立不动，但他脚下的影子，正缓缓抬刀，对着我。
我倒吸一口凉气。
影子一刀劈下，王渊猛地反应，格挡，却被震退数步。
影与人同时出声，声音重叠：“镜十三己苏醒。”
王渊大吼：“跑！”
我拔腿就冲，撞开驿门。
外面没有风、没有雨，整个世界灰得像被磨平的纸。
远处的山在流动，天在倒塌，雾气在卷动。
我回头——驿站的门口，只剩下一面碎镜，挂在半空。
镜中，王渊和他的影子正在互斩。
火光映照出无数碎裂的人影。
那“我”的声音再次在风里响起：“十三号，镜裂阶段开始。
别怕，你会记起来的。”
⸻我跌坐在泥地上，抬头望天。
天空中浮现出无数倒挂的山、城、河流，像镜像世界在坠落。
我看见自己，成千上万个自己，从破碎的镜子里走出来。
他们都在看着我。
有一个靠得最近，嘴角微动，轻声说：“镜十三，不存在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