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街的繁华与泥鳅巷的死寂,只隔了几道歪斜的坊墙。
墨尘几乎一宿没合眼。
不是怕,是尸体太沉。
把三具壮汉的尸首拖到乱葬岗,再胡乱掩埋,几乎耗光了他刚练出来的一点气力。
回来时,破庙角落的血腥味依旧浓得化不开,他只能离远些,靠着冰冷的墙壁,抱着那柄卷刃的短刀,半睡半醒地捱到天明。
老鬼回来的时候,嘴里叼着根草茎,手里拎着个油纸包,扔给墨尘。
“吃了。
一会儿别软了脚。”
油纸包里是两个还温热的肉包子,真正的肉馅,油浸透了面皮。
对啃惯了硬饼、甚至饿惯了的墨尘来说,这简首是仙肴。
他没客气,三两口就吞了下去,胃里有了底,身上也暖和了些。
老鬼上下打量他几眼,重点是看他握刀的手稳不稳,眼神虚不虚。
见墨尘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里那股子狠劲没散,反而因为见了血,多了几分沉郁,便点了点头。
“还行,没怂。
走吧,带你去见见世面。”
老鬼没走主街,而是钻进了更狭窄、更阴暗的巷道迷宫。
这里是沉渊坊的血管,流淌着见不得光的交易和污秽。
偶尔有早起的流民或更夫看到老鬼,都下意识地低头避开,显然对这老瘟神颇为忌惮。
七拐八绕,来到一处挂着破旧“赌”字幡子的后门。
门口靠着个打哈欠的汉子,眼皮耷拉着,腰间鼓鼓囊囊。
看到老鬼,那汉子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鬼爷,这么早?
豹爷在里面等你。”
老鬼“嗯”了一声,带着墨尘推门而入。
门后是条向下的狭窄楼梯,一股混合着劣质烟草、汗臭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
下面是间地下赌坊,此时赌客散尽,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几个正在打扫的杂役。
空气浑浊得让人头晕。
一个穿着绸衫、脖子粗短、满脸横肉的壮汉,正坐在一张赌桌旁,就着一碟花生米喝酒。
他身后站着两个眼神凶悍的打手。
这就是“黑豹”,掌管这片区域几家地下赌坊和半掩门子生意的头目,炼气西层的修为,在老鬼这类散修眼里,己经是了不得的人物。
“老鬼,***属乌龟的?
这么慢!”
黑豹不满地哼了一声,目光扫过老鬼身后的墨尘,带着审视,“这生瓜蛋子是谁?
毛长齐了吗就来凑数?”
老鬼赔着笑,脸上堆起褶子:“豹爷,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叫墨尘。
手脚还算利索,带他来见见世面,顺便把昨天的‘账’清了。”
黑豹嗤笑,显然不信老鬼真会收什么徒弟,多半是找了个临时顶缸的炮灰。
他懒得深究,用油乎乎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少废话。
‘肥鱼’昨晚在咱们场子出老千,还打伤了两个弟兄。
人扣在柴房,你去把事儿办了。
规矩你懂,做得干净点,别留尾巴。”
所谓“办事”,就是私刑处置。
在这沉渊坊,帮派规矩大过坊市的废弛法令。
老鬼连连点头:“豹爷放心,老规矩,保证他以后在沉渊坊混不下去。”
黑豹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老鬼示意墨尘跟上,走向赌坊后面的柴房。
柴房里捆着个鼻青脸肿的胖子,衣服被撕扯得破烂,看到老鬼进来,顿时吓得浑身筛糠,涕泪横流:“鬼爷!
鬼爷饶命啊!
我再也不敢了!
我赔钱!
我双倍赔!”
老鬼没理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展开,里面是几件小巧却让人心底发寒的工具:小锤、凿子、几把形状怪异的钩刀。
他拿起一把带倒钩的小刀,在手里掂了掂,对墨尘说:“看着。”
他走到胖子面前,胖子杀猪般嚎叫起来。
老鬼手法极快,一手捏住胖子的下巴,另一手握着刀,闪电般在他嘴里一剜一挑!
“呃啊——!”
胖子发出半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满嘴是血,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还有一小块亮晶晶的、嵌在牙齿里的透明石片。
“留影石碎屑,藏在牙里,用来偷看牌底的小把戏。”
老鬼把石片扔在地上,用脚碾碎,然后对墨尘说,“出千,坏规矩,这是代价。
一根手指,或者满口牙,选一个。”
胖子满嘴血沫,呜呜地说不出话,只能惊恐地看着老鬼手里的刀,又看看旁边面无表情的墨尘。
墨尘的心跳得很快。
他知道,这是老鬼在教他“规矩”,也是在试探他。
他握紧了手里的短刀,指甲掐进掌心。
老鬼却不耐烦了,对墨尘喝道:“愣着干什么?
按住他!”
墨尘上前,用尽力气按住拼命挣扎的胖子。
胖子的恐惧和绝望透过身体清晰地传过来。
老鬼手起刀落!
“咔嚓!”
一声脆响,胖子左手的小指被齐根斩断!
鲜血喷涌而出。
胖子痛得几乎晕厥。
老鬼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把带血的刀在胖子衣服上擦了擦,对墨尘说:“剩下的,你来。
每只手的尾指,都剁了。
让他长点记性。”
墨尘看着地上那截断指,又看向老鬼递过来的那把小巧却异常锋利的钩刀。
他知道,这一刀下去,他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在巷子里挨打的沙包。
他接过了刀。
刀柄上还残留着老鬼的体温和胖子的血。
他走到瘫软在地、因为剧痛和恐惧而失禁的胖子面前。
胖子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墨尘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想起昨天在污水巷里的绝望,想起那块差点被抢走的饼。
在这沉渊坊,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他深吸一口气,学着老鬼的样子,手起刀落!
动作有些僵硬,不如老鬼利落,但足够狠。
“咔嚓!”
又一根手指落下。
他没有停顿,依言剁完了胖子双手的尾指。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手里的刀尖滴着血。
柴房里只剩下胖子压抑的、断断续续的***。
老鬼满意地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个小药瓶,撒了点药粉在胖子的伤口上止血,免得他马上死掉。
然后对墨尘说:“行了,把他扔后门巷子去,自生自灭。”
墨尘默默拖起几乎昏死过去的胖子,走向后门。
打开门,是条堆满垃圾的死胡同。
他把胖子像丢垃圾一样扔出去,然后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可能的目光。
回到柴房,老鬼正在收拾工具。
“感觉怎么样?”
老鬼头也不抬地问。
墨尘沉默了一下,看着自己沾血的手,老实回答:“手有点抖。”
老鬼嗤笑:“正常。
多砍几个,就不抖了。”
他把工具包好,揣进怀里,“走吧,去找豹爷拿赏钱。
这活儿,值五块下品灵石,你一块。”
一块下品灵石,抵得上他当一个月“人肉沙包”。
而代价,是两根手指,和一个可能残废的人。
墨尘握了握拳,又松开。
手好像没那么抖了。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正式端上了这碗用血和狠辣换来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