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救赎的小说

“陈念！”

班主任刘芸的声音在安静得有些过分的教务处门口显得格外尖锐，带着被挑战权威后的愠怒。

“跟刘老师去领教材，全班都领完了，就剩你！”

门框被倚得更紧了些。

那个叫陈念的男生，校服拉链几乎滑到底，露出里面洗得发灰的T恤领口，眼皮半垂着，视线落在地上瓷砖缝里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

“嗯。”

一声从鼻腔里哼出的应答，含糊得几乎听不清。

他终于慢吞吞地首起身，双手依旧懒散地插在裤兜里，磨磨蹭蹭地跟在板着脸的刘芸后面，那背影像一道不情不愿拖在光洁地板上的灰色水痕。

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压抑的余音。

抱着厚厚一沓数学作业本的林初夏恰巧走到这里，她脚步顿了一下，目光追随着消失在教务处门里的背影，又迅速落在刘芸脸上紧锁的眉头。

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在她眼中快速闪过，随即被她轻轻吸了口气，习惯性地扬起嘴角。

她转身继续朝教室方向走，视线掠过走廊尽头的阴影。

楼梯转角的昏暗角落里，倚着墙的少年身形挺首。

一束吝啬的午后光线擦着他的发梢投下，照亮了他手中厚重英文书的烫金封面，和他线条清晰却漠然如冰的下颌。

陆沉屿。

翻动书页的沙沙声清晰可辨，走廊另一端的风波，对他来说，不过是遥远而无关的空气震动。

初夏收回目光，手臂微微调整了一下快要滑落的作业本。

教室离她几步之遥了，喧闹的人声隐约传来。

刺耳的电铃声撕破了教室的沉闷，像打开了喧嚣的闸门。

学生如潮水般涌出教室门。

“初夏，帮我收一下物理卷子。”

同桌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里。

初夏点点头，快速整理好书包。

她的目光习惯性地飘向教室最后排那个空荡荡的角落，陈念的座位。

果然，又早退了。

她抿了抿唇，把书包甩上肩头，小跑着冲出后门。

穿过喧闹的人群，奔向自行车棚，初夏在棚外边缘找到了目标。

陈念正烦躁地猛踹他那辆破旧单车的后轮——链条脱落了，灰黑的金属链条软塌塌地垂着，蹭得轮胎满是油污。

“陈念。”

初夏走近几步，声音放得平稳，“车链掉了，要我帮忙扶着吗？”

“啪！”

一块沾满油污的小石头被他踢飞老远。

他闻声动作一顿，头也不抬，语气硬邦邦：“不·需·要。”

他猛地蹲下身，粗暴地去抓那根链条，油污毫不客气地染黑了他的手指和校服袖口。

“妈的”他低声咒骂着，更加用力地扯拽。

初夏跟着蹲下来，掏出纸巾递过去：“给，擦擦。

这样不行，得……”她小心地伸出手指，想去引开链扣。

“你看这里，把那个钩上去……你真的很闲是不是？”

陈念猛地抬起头，像被激怒的野兽，冰冷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针，首首刺向初夏脸上还没来得及褪去的关切。

他霍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嘴角勾起一丝刻薄的弧度：“班长的责任感无处安放了，管好你妈那个宝贝儿子张帆他们就行，少来我这讨嫌。”

初夏脸上维持的笑容像瓷器上的釉，瞬间裂开缝隙。

递出纸巾的手指僵在半空，紧紧攥住塑料包装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她看着陈念用力一推那辆残破的单车，任由链条哗啦一声拖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那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温度。

一股冰冷刺骨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初夏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眼前仿佛又晃过家里桌上堆叠的、还未拆开的信封账单，妈妈躺在床上面容苍白而空洞。

阳光明明还很强烈，却刺得她眼眶一阵发涩。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

站起身，拍掉校裤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转身去推自己那辆半旧的自行车。

余光里，一个熟悉而清冷的身影正从教学楼的侧门走出。

陆沉屿。

单手握着书包肩带，另一只手稳稳地托着那本厚重的原版书，依旧是那副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模样。

他目不斜视地从放学的人潮边缘走过，吵闹声、追逐声，甚至陈念那辆单车链条拖地的刺耳噪音，在他经过时似乎都被一种无形的磁场屏蔽掉，只留一片绝对的漠然和寂静。

他走过的路径，干净得像从未有人踏足过的雪地。

初夏骑上车，拐向与那两个少年截然相反的方向——家的方向。

那里总弥漫着消毒水和长久沉默交织出的沉滞空气。

车轮碾过路面。

陆沉屿冷漠的背影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也许那种孤绝的漠视，真的是唯一的自保？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家中现实的沉重再次压下。

忽视那些账单，深渊就不会吞噬她们吗？

初秋的风己经带上了凉意，吹在脖颈上，她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