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末的上海，连梧桐树都裹上了防寒布，星巴克柜台后的我却要时刻保持微笑。
"您好，您的大杯馥芮白。
"我将纸杯推向柜台，抬眼时撞进一片琥珀色的光晕。
黑色羊绒大衣裹着纤秾合度的身段，珍珠耳钉在栗色卷发间若隐若现，面前的女人正在翻阅我的速写本——方才给客人找零时随手搁在收银机旁的。
"这是你的设计图？"她指尖点在泛黄的纸页上，甲床透着健康的樱粉色。
我这才注意到她无名指戴着的不是戒指，而是一枚造型奇特的银质指环，缠绕的藤蔓中央嵌着颗青金石。
"随便画的。
"我伸手要合上本子，她却用指节抵住页脚。
咖啡机嗡嗡作响，焦糖玛奇朵的甜香里混进一丝雪松香水味。
"哥特式飞扶壁和苏州园林的月洞门？"她忽然抬眸，眼尾细小的泪痣跟着颤动，"你在尝试解构古典建筑语汇？"我愣在氤氲的水蒸气里。
三个月前苏晴撕掉我参赛设计图时，说的可是"这种不伦不类的东西也好意思拿出去丢人"。
"同济建筑系的？"她目光扫过我胸牌，"林深...这名字倒是适合做设计。
"涂着奶茶色唇膏的嘴角微微扬起时，柜台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我看清来电显示心脏骤停。
分手半个月后，苏晴的微信头像第一次跳出提示：[明天来帮我搬画室，十点别迟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天下着冻雨的画室走廊突然在眼前闪回。
她新做的水晶甲戳在我胸口："林深，你连给我买颜料的钱都要攒三个月，拿什么陪我去巴黎留学？""需要帮忙吗？"温软的声音拽回神智，我才发现自己在擦拭早已光洁如新的台面。
女人将铂金卡轻轻压在账单上，"续杯美式，再要份纽约芝士蛋糕。
"她推过来的便签纸上画着个精巧的螺旋结构，"试试用斐波那契数列重构你的拱顶，可能会很有趣。
"那天交接班时，我在围裙口袋摸到张洒金名片。
梧桐叶形状的logo下印着：云廊美术馆策展总监 叶知秋。
第二章 青金石与冻疮膏云廊美术馆的落地窗将暮色滤成蜂蜜色，我攥着那张洒金名片站在旋转楼梯前。
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去，苏晴半小时前发的语音还在耳边炸响："让你来帮忙是看得起你，真当自己是什么天才设计师了？""小林？"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二楼飘下来。
叶知秋倚在铸铁雕花栏杆旁，米白色针织裙摆被穿堂风掀起涟漪，"要不要看看你设计的穹顶模型？"她身后展厅正在布置的，正是速写本上那个被斐波那契数列重构的拱顶。
3D打印的骨架在射灯下投射出蝴蝶翅膀般的纹路，我伸手触碰亚克力板时，发现每个连接点都贴着便利贴——是我在星巴克随手写的受力计算公式。
"施工队说这些算式帮了大忙。
"叶知秋递来温热的姜茶，青金石指环碰在骨瓷杯上叮咚作响，"要不要考虑来当特约顾问？日薪抵得上三个月颜料钱。
"我手一抖，姜茶在模型图纸上洇开个晕圈。
三个月前苏晴摔门而去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她新买的香奈儿外套扫过画室门槛："林深，你这种只会省午饭钱买素描纸的穷酸样，真是恶心透了。
""小心烫。
"带着雪松香的手帕轻轻按在图纸边缘，叶知秋变魔术似的从爱马仕包里掏出管冻疮膏，"星巴克的冷柜对建筑系的手太不友好了。
"她低头帮我涂抹药膏时，发丝间漏下的阳光正好照在模型穹顶的琉璃瓦上。
那天傍晚我们蹲在未完工的展馆里，她用口红在防尘布上画结构图。
迪奥999的猩红色划开满地余晖："你看，飞扶架的承重线要像吴带当风......"手机突然在此时疯狂震动，苏晴的闺蜜圈更新了九宫格。
照片里她挽着金融系学长站在LV橱窗前，配文是"真正懂艺术的人都该拥有巴黎的星空"。
我盯着她颈间梵克雅宝的星空项链，突然想起去年攒了半年兼职费送她的生日礼物——淘宝买的星空投影仪，被她扔进宿舍楼下垃圾桶时闪着滑稽的蓝光。
"真正的星空不在巴黎。
"叶知秋忽然说。
她撩开窗帘，美术馆天井上方的玻璃穹顶正流淌着真实的星河，"而在这里。
"她指尖轻点我胸口，青金石在月光下泛起细碎的银斑。
那晚我抱着3D模型穿过校园时，在梧桐道上撞见苏晴。
她新做的睫毛沾着雪粒，目光扫过我手里印着云廊logo的文件袋："你以为傍上老女人就能飞黄腾达？过是拿你当宠物养着玩......""叶总监说我的设计会出现在下月《建筑学报》封面。
"我平静地打断她，看着她的Gucci羊皮靴在雪地里打滑，"还有，她今年二十七岁。
"第三章 碎玉与星穹翡翠平安扣碎在美术馆大理石地面时，飞溅的玉屑在射灯下像一场青色流星雨。
苏晴捂着嘴后退半步，镶钻美甲在展品说明牌上刮出刺耳声响："哎呀，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随便放？"我跪在地上捡拾碎片，母亲临终前的声音穿透七年光阴在耳畔回响："小深要像翡翠，温润但有筋骨..." 那些在皖南老宅描画月洞门的夏日，这块玉始终贴在心口发烫。
"这是明末的冰种翡翠。
"叶知秋的高跟鞋声停在身后，语气比展柜里的宋代官窑还冷，"苏小姐，故意损坏文物可以立案的。
"她弯腰时青金石指环与玉屑相映生辉，我从她颤抖的指尖看到美术馆监控器的红光。
苏晴踩着Jimmy Choo落荒而逃后，叶知秋在修复室泡了整夜。
紫外灯下她将金缮用的生漆调成月白，用我设计拱顶的描线笔填补裂纹："知道吗？北宋工匠修复汝窑时，会把裂缝比作银河。
"黎明时分，平安扣静静躺在天鹅绒上，金丝勾勒的裂纹果然蜿蜒如星轨。
叶知秋把热可可推到我面前时，露出被生漆灼红的手指："真正的珍贵，是破碎过依然完整。
"校庆日来得猝不及防。
我站在自己设计的穹顶下调整最后一块透光板，暴雨突然倾盆而至。
苏晴那组抄袭扎哈的流线型雕塑正在中庭"绽放"，防水涂料却被雨水泡成五彩泪痕。
"快看！"人群突然涌向我的展位。
雨水激活了环保建材里的感光粒子，穹顶化作旋转的星云，地面积水映出整座徽派宅院的倒影。
叶知秋撑着透明伞穿过雨幕，旗袍上苏绣的星月与装置光影完美重叠。
"不可能！"苏晴尖叫着去扯供电线，却摸到满手青苔——我特意从老宅移栽的活体苔藓正在吞噬她的钢架基座。
她不知道，这些苔藓会分泌酸性物质腐蚀金属。
暴雨渐歇时，我在控制室发现叶知秋的策划案掉出一张泛黄图纸。
十九年前的儿童画上，歪扭的宅院涂鸦旁写着工整批注："此子解构天赋惊人，建议重点培养——叶文澜"。
那是我早逝母亲的名字。
"当年我是你母亲的实习生。
"叶知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终于取下那枚青金石指环，内侧刻着林家老宅的经纬度，"这原本是要送给你的成年礼。
"我们在晨光中拼接记忆碎片：她每年清明放在老宅门前的白玉兰，我在星巴克画设计图时她颤抖的呼吸，还有此刻展览画册扉页的并排署名——林深 & 叶知秋。
第四章 吴带当风苏晴退学那天的阳光格外清澈，我抱着档案袋穿过美术馆中庭。
叶知秋正在调试新展品，真丝衬衫袖口沾着丙烯颜料。
她身后悬浮的机械装置正将《千里江山图》解构成立体投影，每一个飞檐斗拱都闪耀着我设计的参数化纹样。
"来见见真正的甲方。
"她突然把我推进会议室。
满座银发老者中，那位总在新闻里出现的建筑大师举起我的毕业设计图："小林啊，知秋说你不肯接地标项目，非要回皖南修复老宅？"我看着落地窗外旋转的星云穹顶，想起监控视频里苏晴最后说的话："你以为赢在才华？不过是叶知秋给你铺路..." 手中的武夷岩茶泛起涟漪，映出叶知秋鼓励的微笑。
"各位老师，"我展开泛黄的童年涂鸦，"真正的东方主义不在参数化模型里。
"投影仪将老宅墙面的稚嫩笔触放大，歪扭的飞檐竟与叶知秋修复的明代宗祠图纸惊人相似。
叶知秋忽然握住我发抖的手，她掌心的茧子摩挲着我指间的金缮裂痕："十九年前你母亲教我建筑伦理，现在该由你告诉世界什么是真正的传承。
"当我们站在老宅斑驳的影壁前，无人机群正将全息投影洒向暮色中的马头墙。
我终于看清叶知秋无名指上的秘密——青金石里嵌着的微型芯片，存储着母亲生前最后的设计手稿。
"要下雨了。
"她忽然说。
我们跑过回廊时，初夏的雨滴穿透百年榫卯，在她旗袍上晕染出比苏杭绸缎更美的纹样。
这次不用任何科技装置，祖宅的雨漏自会吟唱失传的徽州民谣。
在存放童年涂鸦的阁楼，我们找到母亲用锦囊封存的信："致见信者：若小深能遇见懂他裂纹的人，请将此玉交给..." 月光穿透瓦当，照在叶知秋含泪的笑靥上，她胸前翡翠平安扣的裂痕里，金丝正在细雨中流动。
第五章 漏雨听经皖南的梅雨浸润着马头墙上的忍冬纹，我蹲在脚手架间调整斗拱的榫卯，无人机蜂群正将全息测绘数据投射在残破的砖雕上。
叶知秋戴着竹编斗笠从月洞门转进来，怀里抱着的青花瓮里浮着酸梅汤。
"歇会儿。
"她踮脚用帕子拭我额角的汗，青金石指环碰在斗拱上叮当作响。
自那日阁楼寻得母亲遗信，我们便搬进了祖宅西厢房。
夜深人静时，总能听见她在东厢修复厅堂的描金彩画，金箔窸窣声混着雨打芭蕉，比任何白噪音都安神。
修复工程过半那日，微博突然爆出#网红建筑师塌房#的热搜。
视频里苏晴在直播修复明代宗祠时，竟用电动砂轮打磨花窗，老东西就是麻烦..." 弹幕突然被警报淹没——省级文保单位的匾额在她身后轰然坠落。
我关掉直播时，叶知秋正往糯米灰浆里掺苎麻纤维。
"你知道她父亲是谁吗？"她突然说，"当年承包你父亲工地的开发商。
"搅拌棒在陶瓮里划出漩涡，二十年前的往事随着苎麻纤维浮出水面——父亲为保徽派老宅拒绝拆迁，却在工程事故中殒命。
暴雨突至的午夜，门环被叩响。
浑身湿透的苏晴立在石阶上，香奈儿外套沾满泥浆："林深，现在只有你能救我..." 她身后跟着文物局的人，闪光灯在雨幕中亮如鬼火。
叶知秋燃起祠堂的鲸油灯，跳动的火光里，苏晴父亲当年篡改施工图纸的罪证铺满八仙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