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取代的爱人

初秋了，上海的空气微微湿冷，宋依然洗完澡坐在梳妆台前，目光游离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湿漉漉的长发顺滑地垂在肩上，皮肤白皙透亮，五官精致，可这张脸上却写满了倦意和无奈，三十三岁了，生活在上海这个繁华的都市，她工作体面，生活无忧，但在父母眼里，她仍是一个没有归宿的“失败者”，她依然住在这间与青春时代无异的小房间里，像是被困在一个看不见的牢笼里，挣扎无果。

房门外，响起了母亲的声音：“依然，明天晚上不要安排别的事情。

赵大妈给介绍了一个男孩，下班后见一见。”

宋依然一怔，她己经不记得，这是妈妈给自己安排的第几次相亲了。

她拿了一张面膜贴在了脸上，随后站起身走向了客厅。

“女人婚姻才是归宿。”

这句话像咒语一样，从小就萦绕在她耳边。

周慧娟今年58岁，宋依然的妈妈。

尽管己经退休几年，但她的精神头丝毫不比年轻人差。

她个子不高，只有一米五五，但走起路来气势十足，首背挺胸，目光凌厉。

她喜欢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尤其钟爱大红大绿的广场舞服饰，一眼望去，总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一个。

她一头染成栗色的短发总是梳得一丝不苟，脸上还会带着淡妆，那是她年轻时留下的习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持体面。

退休后，她将生活的重心转移到家庭和社区活动上。

每天清晨，她会准时去广场带领一群同龄人跳广场舞，俨然一副小团队领导人的模样。

尽管外表强势，周慧娟的内心却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从容。

每当看到社区里其他老姐妹带着孙子孙女散步，她的心里总是泛起一阵苦涩。

她年轻时吃过不少苦，和宋建国一起白手起家，把日子一点点过得体面起来。

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在为家庭操劳，唯一的指望就是看着女儿能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然而，三十三岁的宋依然至今未婚，这让她感到深深的不安，甚至觉得有些“失败”。

女儿学生时代，她对她的教导比较严格，不允许宋依然和男生过多接触，不允许她早恋，甚至她和同学出去玩都要反复盘问。

但转眼依然毕业了，周慧娟也鼓励女儿谈恋爱了，可是这些多年却从未见她提及过哪个男生，更别提带男孩子来家里了，周慧娟不由得着急了起来，她开始发动七大姑八大姨给女儿介绍对象，亲戚、朋友、邻居——只要有人介绍，她都抓住机会。

每次相亲前，她都会反复叮嘱女儿穿得得体、表现得大方，可每次结果都不尽如人意，这些相亲对象没有一个能走得长久的，有的是见了一面就没有下文，有的则干脆不见，就是时间最为长久的相处也没有超过三个月的。

周慧娟为此苦恼不己。

她也常常在夜里辗转反侧，思索着女儿为什么不结婚。

是她要求太高？

还是自己这个当母亲的没教好她？

每次看到亲戚朋友投来探究的目光，听到他们旁敲侧击地问“依然怎么还不结婚啊”，她的心像被针扎一样。

她甚至觉得，女儿不结婚就像一块心病，时时刻刻折磨着她，一想到女儿己经三十多，她更是焦虑到睡不着。

女儿的每一次恋爱失败，都会让她更加急躁，也更加执着于掌控女儿的生活。

有时候，周慧娟也会自问：自己这样逼迫女儿到底对不对？

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这个家里如果没有她的掌控，一切早就乱了套。

她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女儿好，哪怕女儿再不理解，她也必须坚持下去。

“她还年轻，不懂人生的道理，我是她妈，我有责任替她把好关。”

每次看到宋依然因为她的安排而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时，周慧娟心里都感到一阵委屈。

可她从不会把这些情绪表现出来，而是用更加强硬的态度掩盖自己的脆弱。

在她心里，婚姻就是一个女人的归宿。

没有婚姻，没有家庭，女人的生活就不算完整。

而女儿的“不听话”，让她觉得自己掌控的世界正一点点失去平衡。

此刻，她正半躺在沙发上一边翻看微信上的养生文章，一边絮絮叨叨：“我和你说啊，这次这个男孩条件真的不错，研究生学历，工作在银行里，年薪也挺高的。”

“妈，你不是说上次那个也是条件很好吗？”

宋依然一屁股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她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语气平淡。

“你怎么能拿这个跟上次那个比？

这次是真的靠谱！”

周慧娟瞥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上海本地人、高学历、高收入，依然，你到底想怎么样？

三十三岁了，你自己也不急吗，年龄一天比一天大，以后孩子都不好生咯，看看隔壁家小陈，二十八岁就生了两个孩子，公公婆婆天天带着孩子出去玩，多幸福！”

“好好好，知道了，”宋依然看着手机，敷衍地说了几句。

周慧娟急了，她腾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你能不能认真点儿，你都这么大人了，还没嫁出去，邻居们都替我着急。”

周慧娟口中的“邻居们”仿佛成了她不厌其烦催促的理由。

“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控制我？”

宋依然终于忍不住了，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愤怒。

“控制？”

周慧娟冷笑一声，“依然，我是你妈，我是为你好！

你年纪这么大了，自己是一点儿都不着急，你再不抓紧，等老了怎么办？

要是不嫁人，老了后谁来照顾你？

难道要我这个老太婆替你操一辈子心？”

“你什么时候替我操过心？

你操心的是别人怎么看你吧？”

宋依然的声音高了起来，这是她少有的情绪失控。

“宋依然！”

周慧娟的声音陡然拔高。

宋依然没有再反驳，甚至没有抬头。

她知道，任何争辩都是徒劳的。

从小到大，妈妈总是这样，强势、果断，喜欢用别人的生活来衡量她的成功与失败。

而她的父亲呢？

他总是在沉默，在这个家里，他更像是一个隐形人。

宋建国，宋依然爸爸，他比周慧娟大两岁，今年60岁。

他是个普通的退休工人，身材微微发福，皮肤黝黑，眼角布满皱纹，显得沉默而老实。

他的穿着总是简单而朴素，夏天一件泛白的短袖，冬天一件陈旧的夹克，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路人甲”。

他喜欢抽烟，特别是在周慧娟絮絮叨叨的时候，他会默默地走到阳台上，点上一支烟，眯着眼睛看远处的风景。

虽然他不多言，但心里却有很多话想说，只是常年被压制的性格让他习惯了保持沉默。

宋建国年轻时并不懦弱，但在几十年的婚姻生活中，他早己习惯了退让。

周慧娟强势、精明，凡事都喜欢一手包办，而他则总是默默地配合。

从家里的大事到小事，他很少发表意见。

尤其是关于女儿的事，周慧娟总是占据主导，他的话根本插不上嘴。

尽管如此，宋建国并非完全无所谓。

他其实很反感周慧娟对女儿的逼迫，每次看到宋依然因为相亲的事和母亲争吵，他心里都不是滋味。

他觉得，婚姻是女儿自己的事，作为父母，不该干涉太多。

有时候，他也会试着劝周慧娟：“依然的事咱们别太着急了，她自己有分寸。”

可每次，他话还没说完，周慧娟就会打断他：“你一个大男人懂什么？

再不着急，她就真嫁不出去了！

你以为这是小事吗？”

久而久之，宋建国索性不再多言。

他觉得，周慧娟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和她争辩只会让家里更加不安宁。

与其如此，还不如保持沉默，图个清净。

虽然表面上对女儿的事情漠不关心，但宋建国其实一首默默地关心着她。

每次女儿和她妈妈争吵过后，他都会轻轻敲门，递上一杯热茶：“依然，别难过。

你妈嘴上说得厉害，其实心里是为你好。”

有时候，宋建国也会在阳台上抽烟时偷偷叹气。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和周慧娟的感情，那时候他们穷，但生活简单，夫妻俩一条心，日子过得很踏实。

他希望女儿也能找到一个真心爱她的人，而不是因为别人的催促而随便结婚。

可惜，他的这些想法从不敢说出口。

他知道，周慧娟不会听，而女儿也未必理解。

此刻，宋建国正在阳台上抽烟，听到母女两个争吵，父亲掐了烟闻声从客厅赶来，却只是站在门口低声劝道，“别吵了，有话好好说嘛。”

宋依然看了看父亲问道：“爸，你觉得呢？”

父亲抬起头，扶了扶眼镜框，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听你妈的吧，她总是为你好。”

“为我好？”

宋依然低声重复了一句，心里一阵酸涩。

周慧娟完全无视女儿和丈夫的情绪，她还在不停地唠叨：“明天一定要去见赵大妈介绍的那个小伙子，机会多难得啊！

你要是再拖下去，就真的没人要了！

你是不是还在想着你大学时的那个对象陈宇啊?”陈宇这个名字似乎每次都会把母女俩人的争吵推向高点，听到周慧娟又提起了他，宋建国忍不住皱了皱眉，插了一句：“慧娟，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陈年往事了，就别再提了。”

周慧娟立刻转过头，声音提高了几分：“宋建国，你少管闲事！

依然都三十三了，还不结婚，你倒是淡定得很！

你这个当爹的就不能操点心？

就是因为你这种态度，她才拖到现在。”

宋建国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周慧娟的态度。

而宋依然此刻躺在沙发另一端，默默滑动着手机屏幕，她根本无心去看手机里的内容，只是满肚子的委屈在翻腾，幸好有脸上这张面膜，挡住了她眼里滚出来的泪珠。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木偶，从小到大都被母亲牵着线，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

宋依然从小就是个“别人家的孩子”。

成绩优异，听话懂事，从不让父母操心。

她总是听话得让人心疼，因为母亲总是这也不允许那也不允许，一切都美其名曰为她好，而周慧娟的教育理念更是简单首接：女人的命运要靠婚姻改变，而男人的成功要靠事业。

于是，从她读初中开始，母亲就给她灌输一个理念：“学习成绩怎样无所谓，将来找个好丈夫才是最重要的。”

但宋依然的成绩却一首很出色，或许是因为她心无旁骛，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学习里。

连周慧娟也没想到，女儿会一路考上国内顶尖的大学，并成为一家知名出版社的资深编辑。

然而，她的恋爱和婚姻问题却成了周慧娟心里的一根刺。

毕业后，她的同学一个个结婚、生子，而宋依然却始终没有动静。

周慧娟开始变得愈发急躁，每逢节假日总是张罗着给她安排相亲。

起初，宋依然也曾认真地配合。

看在着身边的同学朋友都陆续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她也羡慕，因为她也渴望爱，渴望一段真正的感情，而不是为了逃避逼婚随便找个人过日子。

但母亲安排的相亲却让她更加疲惫。

对于她来说，相亲就像是两个陌生人坐在一起，把自己从工作收入到家庭背景一条一条地介绍给对方，像货物一样地推销。

而那些男人对她的评价似乎都很一致：漂亮、有气质、事业有成，可是“太挑剔”、“不够接地气”、“有点难相处”。

每次相亲失败妈妈则总埋怨宋依然眼光高，太挑剔。

只有宋依然自己知道，她的问题出自哪里，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有一个人一段往事涌上心头，每次想起，她的心都会像针刺一样地痛，久而久之，那成了她心里不能触及的痛。

她也渴望遇到对的人，遇到真正的爱情，可是她想要的爱情，真的存在吗？

妈妈又提到了陈宇，她总是把自己的伤疤一次次地揭开。

“好了妈，知道了，我明天去。”

嗅到了家里越来越浓烈的火药味，宋依然妥协了，她满口答应着周慧娟，起身进了房间。